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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日期:2025-12-08 08:12

写作核心提示:
写一篇关于“远离校园信贷”的心得体会作文,需要关注以下几个关键事项,以确保文章内容充实、观点明确、情感真挚且具有说服力:
"一、 明确中心思想与立意:"
"核心观点:" 首先要清晰你要表达的核心观点。是强调校园信贷的危害性?是分享你远离它的具体经历和感悟?还是呼吁大家树立正确的消费观和金融意识?确保全文围绕这个中心展开。 "立意方向:" 可以是警示性的,提醒他人避开陷阱;可以是反思性的,分享自己的成长教训;也可以是倡导性的,提倡理性消费和独立思考。
"二、 内容结构安排:"
1. "引言 (Introduction):" "切入点:" 可以从校园信贷现象的普遍性、诱惑性入手(如低门槛、快速放款、广告宣传等),或者直接点明自己与校园信贷的“交集”(即使是擦肩而过),引出主题。 "点明主旨:" 清晰地表达你“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”以及你远离校园信贷的态度和决心。
2. "主体段落 (Body Paragraphs):" 这是文章的核心部分,需要具体阐述。 "阐述校园信贷的危害/诱惑 (可选):" 简要分析校园信贷可能带来的风险,如高利率、高违约成本、影响征信、诱导过度
那头被大风吹走的老黄牛,在我心里拴了一辈子。它没让我成为一个富有的人,却让我成了一个不敢忘记感恩的人。
三十多年过去了,我从一个自卑敏感到骨子里的穷小子,成了一个鬓角斑白的乡村教师。岁月像一条河,冲走了很多事,唯独冲不走1987年那个夏天,信用社柜台前,林晓燕清澈又坚定的眼神,和她那个听起来荒唐无比的谎言。
有时候,一个谎言能击碎一个人,而她的那个谎言,却小心翼翼地,把我那碎了一地的尊严,重新拼了起来。
一切,都要从那张烫金的师专录取通知书说起。
第1章 沉默的录取通知书
1987年的夏天,我们村子里的空气似乎比往年更黏稠,热浪裹挟着泥土和牲口的气味,一遍遍地炙烤着龟裂的田埂。我叫陈志军,那一年,我十八岁,刚刚拿到了县师范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。
邮递员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,一路喊着我的名字冲进村口时,我正挑着两大桶水,从村西头的老井往家走。扁担深深地嵌进我的肩膀,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,糊住了眼睛。我听见那一声声“陈志军的大学录取通知书”,脚下猛地一软,半桶水“哗啦”一下泼在了滚烫的黄土路上,瞬间蒸腾起一股白烟。
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不是踩在地上,而是飘在云里。我们陈家,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,我是第一个摸到“大学”门槛的人。我扔下水桶,疯了似的朝邮递员跑过去,双手颤抖地接过那个盖着红色邮戳的牛皮纸信封。信封的一角已经被汗水浸湿,但我还是能清晰地看到上面“师范专科学校”几个烫金大字,它们在毒辣的阳光下,闪着刺眼的光。
我攥着通知书跑回家,像揣着一个烧红的烙铁。我娘王秀英正在院子里搓洗着一家人的衣服,满是肥皂沫的双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两下,接过通知书,翻来覆去地看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俺儿出息了,俺儿出息了……”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
我爹陈建国正蹲在门槛上,卷着旱烟。他是我家的顶梁柱,也是一座沉默的大山。他接过那张薄薄的纸,凑到眼前,眯着那双被岁月和风霜磨砺得有些浑浊的眼睛,一个字一个字地看。他的手指粗大,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黑泥,小心翼翼地捏着通知书的边缘,生怕把它弄脏了。
他看了很久,久到院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。然后,他把通知书还给我,什么也没说,拿起烟杆,狠狠地吸了一口,吐出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。他转过身,走进昏暗的屋里,只留给我一个佝偻而固执的背影。
我心里的那团火,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。
晚饭桌上,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一盘炒土豆丝,一碗咸菜,三个黑乎乎的窝窝头,这就是我们家的日常。我娘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菜,自己却只喝着稀可见底的玉米糊糊。我爹则一言不发,一口一口地扒拉着饭,仿佛在跟碗里的食物较劲。
“爹,”我终于忍不住,鼓足勇气开了口,“学费……一共要五十三块钱。”
“啪”的一声,我爹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。那声音不大,却像一道惊雷,炸得我和我娘都缩了一下脖子。
“上什么学!”他粗声粗气地吼道,“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?把你供到高中毕业,已经把锅底都刮干净了!还师专?师专能当饭吃?老老实实在家种地,过两年给你说个媳妇,比什么都强!”
“他爹,你咋能这么说?志军考上是好事,是给咱老陈家争光……”我娘小声地辩解。
“争光?拿什么争光?拿嘴吗?”我爹的眼睛红了,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,“你问问他,家里哪还有一分钱?东头老李家的债还没还,你哥去年看病借的钱,人家催了几次了?为了他上学,家里那头老黄牛都快累趴下了!还上?把咱爷俩卖了都不够!”
我爹口中的老黄牛,是我们家最值钱的家当。它跟着我爹十几年了,犁了无数亩地,是我们一家人生存的依靠。这些年,为了供我读书,家里的确是捉襟见肘,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。我爹的话像一把钝刀子,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。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,可那张录取通知书,是我唯一的希望,是我摆脱这片贫瘠土地的唯一出路。
我低着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。我能感觉到我爹的愤怒背后,是更深沉的无力和绝望。他不是不希望我好,他是真的没办法了。这个家,已经被我的求学梦,压得喘不过气了。
那天晚上,我躺在烙饼似的土炕上,翻来覆去地睡不着。隔壁屋里,我能隐约听见我娘压抑的哭声,和我爹一声接一声的叹息。录取通知书被我压在枕头底下,那几个烫金大字,此刻却像烙铁一样,烙得我心口生疼。我甚至开始怀疑,坚持读书,是不是一个自私的错误?
第二天一早,我爹扛着锄头下地了,天不亮就走了,连早饭都没吃。我娘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,她把两个煮熟的鸡蛋塞到我手里,沙哑着嗓子说:“志军,别听你爹的,他就是嘴硬。娘去你姥姥家借借看,无论如何,这个学得去上。”
我握着那两个还带着余温的鸡蛋,心里五味杂陈。我知道,姥姥家也不宽裕,我娘这一去,免不了要看人脸色,说尽好话。我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,却要靠母亲去低声下气地求人,这比让我去死还难受。
我把鸡蛋放回桌上,对我娘说:“娘,你别去了。我自己想办法。”
说完,我走出了家门。我漫无目的地在村里的小路上走着,夏日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身上,可我的心却一片冰凉。五十三块钱,对于现在的我来说,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。我该去哪里找这笔钱?那一刻,我甚至想到了放弃。也许我爹说得对,我命中注定就是个种地的农民。
就在我心灰意冷,准备回家把我那些宝贝得不行的书本都卖给收废品的时候,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。
“陈志军,你站住!”
我回头,看见了林晓燕。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,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,额前的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,贴在光洁的额头上。她的眼睛很亮,像山泉水洗过的黑曜石,此刻正带着一丝嗔怪和关切,定定地看着我。
第2章 倔强的自尊心
林晓燕是我们班的班长,也是学习委员。她家住在镇上,父亲是供销社的主任,家境比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好太多。在学校里,她就像一个遥远的存在,成绩永远是第一,人长得干净漂亮,说话做事总是那么得体。而我,除了成绩还算过得去,就是个土里土气的闷葫芦,自卑得不敢抬头看她。
我们之间唯一的交集,大概就是每次考试后,老师让我们交流学习心得。她会很认真地听我讲我的解题思路,然后提出她的看法。她的声音很好听,像山谷里的风铃,每次和她说话,我的心都会不受控制地狂跳。我以为,高中毕业,我们就会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直线,再无交集。
“我听说……你考上师专了。”她走到我面前,微微喘着气,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。显然,她是一路跑着来找我的。
我点点头,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被我攥得有些发皱的录取通知书,递给她看,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D觉的苦涩:“嗯,考上了。”
她接过通知书,仔细地看了看,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:“太好了!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。我们班就你和我考上了大专呢,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。”
她也考上了?我心里一惊,随即又是一阵失落。她考上的是省城的另一所学校,比我的师专要好得多。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。
“恭喜你。”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,把通知书还给我,状似无意地问道:“学费都准备好了吗?我听我爸说,今年报名要带齐所有的费用,不然不给注册。”
她的问题像一根针,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。我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就红了,一直红到耳根。我低下头,看着自己脚上那双磨破了洞的布鞋,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,不允许我在她面前承认我的困境。
“那就好。”她松了口气,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在我脸上逡巡,似乎想看穿我拙劣的伪装。“我今天来,是想把这个还给你。”
她从随身背着的帆布书包里,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裹着的东西。打开手帕,里面是一支崭新的“英雄”牌钢笔。
我愣住了。这支钢笔我认得。高三下学期,学校组织了一次作文竞赛,一等奖的奖品就是这支钢笔。那次竞赛,所有人都认为一等奖非林晓燕莫属,结果却爆了个冷门,被我拿了。当时我穷得连一支像样的笔都没有,这支钢笔对我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。可颁奖那天,我却听说钢笔被林晓燕领走了。我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,觉得她家境那么好,为什么还要跟我抢这点东西。为此,我整整一个星期没和她说话。
“对不起啊,陈志军。”她把钢笔递到我面前,眼神里满是歉意,“那天颁奖,你正好请假回家了。老师就让我先替你保管。后来你回来了,我……我有点私心,觉得这笔真好看,就想多留几天。后来又忙着高考,就给忘了。你别生我气。”
我接过那支冰凉的钢笔,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。原来是这样。我为自己当初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。我紧紧地攥着钢笔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“你……家里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?”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问道。她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到什么。
“没有!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我的声音又大又硬,像一块石头。我猛地抬起头,直视着她的眼睛,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我的镇定,“我家好得很!学费早就准备好了!”
说完这句话,我就后悔了。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惊讶,和一丝受伤。她可能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激烈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村口的蝉鸣声变得异常刺耳。
她沉默了片刻,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,从书包里又拿出一个信封,递给我。“这是我爸让我给你的。他说……他说这是县里给优秀贫困生的助学奖励金,一共六十块钱。点名让你来领,正好我顺路就给你带来了。”
我看着那个信封,大脑一片空白。助学奖励金?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?而且,为什么是她爸爸给,还正好是六十块钱?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。
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。这一定是她的钱,是她想用这种方式来帮我,来维护我那可笑的自尊。我不能要。我们陈家再穷,也不能平白无故地要一个女同学的钱。
“我不要!”我把信封推了回去,态度比刚才更加强硬,“我不是贫困生!这钱你拿回去!”
“陈志军!”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,带着一丝急切和恼怒,“你怎么这么犟呢!这是给你的奖励,是你凭自己本事考来的,为什么不要?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可怜你?”
“我……”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。是的,我就是这么觉得的。她的善良,在我看来,就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我所有的贫穷和狼狈。
“钱你必须收下!”她不由分说地把信封塞进我的上衣口袋里,然后后退了两步,眼睛红红地看着我,“你要是真有骨气,就拿着这笔钱去上学,将来毕业了,当个好老师,再把钱还给我爸,还给国家!而不是现在这样,为了点可怜的面子,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!你对得起你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吗?对得起你爹娘吗?”
她的一番话,像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。我呆呆地站在原地,口袋里的那个信封,像一块烧红的炭,烫得我浑身难受。
她看着我不再反抗,神色缓和了一些,转身准备离开。走了几步,她又回过头,对我说道:“志军,我们是同学,是朋友。朋友之间,互相帮助是应该的。你不要想太多。”
说完,她就快步离开了,乌黑的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,很快就消失在了村口的小路尽头。
我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,直到太阳晒得我头晕眼花。我摸着口袋里那个沉甸甸的信封,心里乱成了一锅粥。我知道,这钱根本不是什么奖励金,就是她自己的钱,甚至是她自己的学费。我一个大男人,怎么能花一个女孩子的钱去上学?
我把信封掏出来,捏在手里,转身就朝镇上的方向追了过去。我必须把钱还给她。这是我作为男人最后的底线。
可是,我跑遍了整个镇子,问遍了所有可能认识她的人,都没有找到她。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。最后,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,把信封里的钱倒在炕上。六张崭新的大团结,整整齐齐。我爹看到这些钱,眼睛都直了。
“哪来的?”他哑着嗓子问。
我撒了谎,重复了一遍林晓燕的说法:“县里给的……助学奖励金。”
我爹盯着那些钱,又看看我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。他没再说什么,只是默默地把钱收了起来,一张一张地抚平,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铁盒子里。
那天晚上,我爹破天荒地喝了二两酒,还夹了块肉给我。饭桌上的气氛,终于不再那么压抑。可我的心里,却压上了一块更重的石头。我知道,我欠林晓燕的,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了。
第3章 那个荒唐的谎言
接下来的几天,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。那六十块钱就像一个秘密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我几次想去找林晓燕,把事情问个清楚,可又怕戳穿了那个脆弱的谎言,让我们俩都下不来台。更重要的是,我爹已经把那笔钱当成了我上学的救命稻草,我如果把钱还回去,无异于亲手掐灭他心里刚刚燃起的那点希望。
就在我纠结万分的时候,事情又起了波澜。
我娘从姥姥家回来了,一分钱没借到。姥姥家今年收成不好,舅舅家的孩子也等着钱上学,实在是有心无力。我娘一进门,眼圈就是红的。我爹见了,脸色又阴沉了下来。他把我叫到一边,从那个铁盒子里数出五十三块钱,用一块破布包好,塞给我。
“明天,让你娘陪你去镇上信用社,把钱存了,办个存折。开学的时候带着,别弄丢了。”他的语气依旧生硬,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东西,那是一种混杂着欣慰、担忧和无奈的复杂情绪。
我捏着那包沉甸甸的钱,心里更不是滋味了。我知道,这钱来路不明,我爹心里肯定也犯嘀咕。我们这样的家庭,怎么可能凭空得到一笔“奖励金”?但他选择了相信,或者说,他宁愿选择相信,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。
第二天一早,天刚蒙蒙亮,我娘就起来给我做早饭。她煮了几个鸡蛋,还特意给我冲了一碗当时算是奢侈品的麦乳精。我心事重重地吃着,感觉那甜腻的液体划过喉咙,一直苦到了心里。
正准备出门,院门却被敲响了。我打开门,愣住了。门口站着的,竟然是林晓燕。她身后,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,看穿着打扮,应该是她的父亲,镇供销社的李主任。
“陈叔,王婶,”林晓燕甜甜地喊了一声,然后侧身介绍道,“这是我爸。”
我爹和我娘都愣住了,赶紧从屋里迎了出来,手足无措地在围裙上擦着手,嘴里客气地说道:“是李主任啊,快请进,快请进!家里乱,别嫌弃。”
李主任摆摆手,笑着说:“陈大哥,嫂子,别客气。我今天来,是为孩子们的事。”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难道是事情败露了?他们是来要钱的?我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包钱。
“晓燕这孩子,回去跟我说了志军的情况。”李主任开门见山,“志军是个好孩子,学习刻苦,有出息。因为学费的事上不了学,太可惜了。我们做长辈的,能帮一把就得帮一把。”
我爹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,他以为李主任是要戳穿“奖励金”的谎言,当着他的面施舍我们。他梗着脖子,就要开口拒绝。
林晓燕却抢先一步,拉着她父亲的胳膊,对我爹说:“陈叔,你别误会。我爸不是那个意思。是这样,我家亲戚在县里的信用社工作,他说现在有个政策,针对咱们这种考上大学但家庭困难的,可以申请一笔助农贷款。利息很低,而且可以等毕业参加工作了再慢慢还。我爸今天来,就是想带我们去办这个手续。”
助农贷款?我听得云里雾里。我爹也是一脸疑惑。1987年,对于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来说,“贷款”还是个非常陌生的词汇,听起来就跟欠了一屁股还不清的债一样。
“这……这怎么行?无功不受禄,我们不能给国家添麻烦。”我爹连连摆手,这是他根深蒂固的观念。
“陈叔,这不算添麻烦。”林晓燕耐心地解释道,“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,这是给你们的支持。再说了,志军将来成了老师,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嘛。这钱,就当是国家提前发的工资。”
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,把我爹说得一愣一愣的。我看着林晓燕,她一脸的真诚和坦然,仿佛这一切都是真的。我几乎要相信她了。
最终,在我娘的劝说和林晓燕父女的一再坚持下,我爹半信半疑地同意了。于是,就出现了极其戏剧性的一幕:林晓燕和她父亲,带着我和我爹,一行四人,一起走向了镇上的信用社。
一路上,我爹都沉默着,眉头紧锁。我能感觉到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。让他去“贷款”,去向“国家”伸手要钱,这比要他的命还难受。这触及了他作为一家之主,一个男人的底线和尊严。
到了信用社,里面人不多。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男人,正低头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什么。
“老张,忙着呢?”李主任熟络地打着招呼。
那个被称为老张的主任抬起头,看到是李主任,立刻露出了笑容:“哎呦,是李主任啊,什么风把你吹来了?”
“来办点事。”李主任把我爹拉到前面,指着我说,“这是我们陈家大哥,他儿子陈志军,今年考上师专了,大喜事!想来办个助农贷款。”
张主任扶了扶眼镜,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和我爹一番,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疑惑。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。
“助农贷款?”张主任皱起了眉头,“是有这个政策,不过手续很麻烦,要村里开证明,还要有担保人……”
我爹一听这么麻烦,立刻就想打退堂鼓:“那……那就不办了,我们再想别的办法。”
“哎,别急啊,陈大哥。”林晓燕赶紧上前一步,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,对着张主任说道:“张叔叔,我们知道手续麻烦。但是……陈叔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。我看到她深吸了一口气,然后用一种无比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悲伤的语气,说出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。
“前几天刮大风,把陈叔家里的老黄牛给吹跑了,到现在还没找着。那牛是家里唯一的指望,本来打算卖了给志军交学费的。现在牛没了,实在是没办法了。”
她说完,整个信用社都安静了。
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。我爹也愣住了,张着嘴,一脸的难以置信。李主任和张主任也是一脸错愕。
大风吹走老黄牛?
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理由。我们村子在山坳里,别说大风,连风筝都飞不起来。更何况,我们家那头老黄牛,正安安稳稳地在牛棚里吃草呢。
我急得想开口解释,想戳穿这个可笑的谎言。可我一接触到林晓燕的眼神,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。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慌乱,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那眼神仿佛在告诉我:别说话,相信我。
第4章 那头被风吹走的老黄牛
时间仿佛在那个小小的信用社里凝固了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又荒诞的气息。我能听到自己“怦怦”的心跳声,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。我爹的脸由红转白,又由白转青,嘴唇哆嗦着,显然是被林晓燕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震住了。
信用社的张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,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。他大概从业这么多年,处理过无数次贷款申请,听过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,但“大风吹走老黄牛”这种说法,绝对是头一遭。
“晓燕……你这孩子,说什么胡话呢?”还是李主任先反应过来,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,想打个圆场。
可林晓燕却异常镇定。她往前走了一步,声音不大,但吐字清晰,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:“张叔叔,我没说胡话。那天风真的很大,我们镇上供销社的房顶瓦片都被吹掉好几块呢。陈叔家的牛棚本来就不结实,牛绳被风刮断了,牛受了惊,就跑没影了。陈叔和他儿子找了好几天,把附近的山头都翻遍了,连个牛毛都没看着。”
她一边说,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眼,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。我下意识地垂下头,做出一副悲伤又无奈的样子,完美地配合了她的表演。
我爹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,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晓燕,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有愤怒,有不解,但更多的,是一种被深深触动后的茫然。他是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庄稼人,一辈子没撒过谎,也最看不起撒谎的人。可今天,一个跟他非亲非故的小姑娘,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为他家编造了这样一个离谱的谎言。
张主任沉默了。他看看一脸“悲痛”的林晓燕,又看看配合“表演”的我,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爹那张饱经风霜、写满窘迫的脸上。我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,裤腿上还沾着泥点,脚上的解放鞋已经开了胶。那副模样,任谁看了,都知道这是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贫苦农民。
这个场景,让我想起了高二那年的一件事。
那是一个冬天,我得了重感冒,发高烧,咳得整晚睡不着。我娘急得团团转,可家里连买一盒感冒药的钱都凑不出来。我硬撑着去上学,上课的时候头晕眼花,趴在桌子上。林晓燕就坐我前排,她大概是听到了我压抑的咳嗽声,下课后,她转过头,小声问我怎么了。我摇摇头说没事。
第二天早上,我到学校的时候,发现课桌抽屉里放着一个小纸包。我打开一看,里面是几片退烧药和一包治咳嗽的冲剂,旁边还放着两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。我愣住了,那时候白面馒头对我来说,是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的奢侈品。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林晓燕,她正假装认真地看书,但她通红的耳朵尖出卖了她。
我把东西拿出来,想还给她。她却头也不回地说:“不是我给的,我来的时候就在你桌子上了,可能是田螺姑娘送的吧。”
“田螺姑娘”这个词,还是她从课外书上看来的,讲给我听的。我知道是她,可她用这样一个玩笑,堵住了我所有想说的话。我最终还是吃了药,吃了那两个馒头。馒头很软,很香,但我吃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从那天起,我就知道,这个看起来文静秀气的女班长,内心深处藏着一份无比细腻和强大的善良。她总是能用最不伤人的方式,去帮助别人,去维护别人那点脆弱的敏感。
就像此刻。
她编造“大风吹走老黄牛”这个谎言,不是为了欺骗谁,而是为了给我爹,给我这个贫穷的家庭,找一个台阶下。她知道直接给钱会刺伤我们的自尊,也知道“助农贷款”这个名头会让我爹心有疑虑。所以,她干脆创造了一个“天灾”的背景。在农民的观念里,天灾是不可抗力,是老天爷不讲道理,在这种情况下寻求帮助,就不是丢人的事,而是理所当然的。
她用一个荒诞的谎言,为我爹的妥协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,为我们家的窘迫披上了一件“不可抗力”的外衣。
张主任盯着我们看了足足有一分钟,那一分钟,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。最后,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拿起桌上的印泥和一叠表格,说道:“行了,我知道了。天灾人祸嘛,谁也想不到。来,陈大哥,在这里按个手印。”
他没有再提什么村里证明,也没提担保人。他甚至没有去深究那头牛到底是被风吹走的,还是被龙卷风卷走的。他只是选择了相信,或者说,选择了配合这个善良的谎言。
我爹像个木偶一样,被李主任扶着,走到柜台前。他看着那张表格,又看看林晓燕,嘴唇翕动了几下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他用那根沾满泥土和老茧的食指,在红色的印泥上重重地按了一下,然后印在了纸上。那红色的指印,像一滴血,也像一枚沉重的烙印。
手续很快就办完了。张主任从抽屉里数出六十块钱,用一张报纸包好,递给了我爹。
走出信用社的时候,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。我爹攥着那包钱,手在不停地发抖。他没有回家,而是径直走到了信用社对面的一个墙角,蹲了下来,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。我看到他宽阔而佝偻的肩膀,在剧烈地抽动着。
这个在我面前永远像山一样坚强,从不叫苦叫累的男人,这个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供我读书的男人,这个固执地维护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的男人,在那一刻,终于扛不住了。他哭了,哭得无声无息,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我心碎。
林晓燕和她父亲默默地站在不远处,没有去打扰他。
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,林晓燕吹走的,哪里是一头牛。她吹走的是我爹心里那座名为“尊严”的大山,吹走了我们一家人面前那道名为“贫穷”的屏障,也吹走了我心中最后那点可笑的倔强。
第5章 一顿沉默的午饭
我爹在墙角蹲了很久,直到正午的太阳晒得地面发烫。他站起来的时候,眼睛通红,但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。他走到李主任和林晓燕面前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李主任,晓燕……大恩不言谢。这份情,我们老陈家记一辈子。”他的声音沙哑,但每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和沉重。
李主任连忙扶住他:“陈大哥,你这是干什么,快起来!孩子们是同学,互相帮衬是应该的。以后志军有出息了,别忘了晓燕这个好同学就行。”
我爹没再多说,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。他把那包钱塞到我手里,对我说道:“志军,这钱,你拿着。以后要是有出た息,第一个要报答的,就是晓燕和李主任。”
我接过那包还带着我爹手心温度的钱,心里沉甸甸的。我看着林晓燕,她也正看着我,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得意或炫耀,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鼓励。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,最后只说出两个字:“谢谢。”
林晓燕笑了,像一朵在阳光下悄然绽放的栀子花。“不用谢。快开学了,好好准备一下吧。”
李主任热情地我们去他家吃午饭,我爹这次没有拒绝。他知道,拒绝就是看不起人家。
林晓燕的家在供销社的二楼,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套房。屋里刷着雪白的墙壁,地上是干净的水泥地,还有我们农村孩子只在画报上见过的电风扇和沙发。这和我家那昏暗潮湿、墙皮脱落的土坯房相比,简直是两个世界。
李主任的爱人,也就是林晓燕的妈妈,是一位很和善的阿姨。她做了一大桌子菜,有红烧肉,有炖鸡,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各种炒菜。那是我长这么大,第一次见到这么丰盛的饭菜。
饭桌上,李主任和我爹喝着酒,聊着庄稼和年景。林妈妈则不停地给我夹菜,把我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。林晓燕坐在我旁边,安安静静地吃着饭,偶尔会抬起头,对我笑一笑。
这本该是一顿其乐融融的饭,可我却吃得食不知味。每一口饭菜,都像在提醒着我和他们之间的巨大差距。我爹虽然在和李主任说着话,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拘谨和不自在。他习惯了蹲在田埂上,用粗糙的大手抓着窝窝头吃饭,现在让他坐在铺着桌布的饭桌前,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菜,他显得那么笨拙。
一顿饭,在一种客气而疏离的氛围中结束了。
告辞的时候,我爹执意要把我们从家里带来的几个鸡蛋留下,那是我们家仅有的能拿得出手的谢礼了。李主任夫妇推辞不过,只好收下。
回家的路上,我和我爹一路无言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他走在前面,挑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扁担,脚步却比来时沉重了许多。我知道,今天发生的一切,对他的冲击太大了。那顿丰盛的午饭,那个干净明亮的家,还有林晓燕那个石破天惊的谎言,都像一把锤子,敲碎了他维持了一辈子的骄傲。
回到家,我娘已经做好了晚饭,还是炒土豆丝和玉米糊糊。我爹默默地吃着,吃完饭,他把我叫到院子里。
他坐在那块被他坐得光滑的门槛石上,卷了一袋旱烟,点上火,深深地吸了一口。烟雾缭绕中,他的脸显得更加苍老和疲惫。
“志军,”他缓缓开口,“今天的事,你怎么想?”
我不知道该怎么。说实话,我心里很乱。我感激林晓燕,但同时,这份感激又像一座大山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
“爹,我知道那牛……是晓燕瞎编的。”我低声说。
“我晓得。”我爹弹了弹烟灰,出乎我意料的平静,“我活了大半辈子,什么样的人没见过。那丫头,是个好丫头,心善。她这么做,是给咱们爷俩留面子。”
他顿了顿,又吸了一口烟,继续说道:“但是,志军,你要记住。面子是自己挣的,不是别人给的。今天,咱爷俩的面子,是被人按在地上,又被人家好心好意地捡起来。这个滋味,不好受。”
我沉默了。我爹的话,说到了我的心坎里。
“这笔钱,不是贷款,是人情。”我爹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,“贷款,咱还本付息,两不相欠。可人情,这辈子都还不完。你明白吗?”
我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去上学吧。”他站起身,拍了拍我的肩膀,那只粗糙的大手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,“到了学校,别给咱老陈家丢人。把书读好,将来有了本事,把这份人情,堂堂正正地还回去。别学你爹,窝囊一辈子。”
说完,他就转身进了屋。
那天晚上,我第一次看到我爹挺直了腰杆。虽然他的背依旧佝偻,但在我眼里,他却无比高大。他用他最朴素的方式,告诉了我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。
钱的问题解决了,但我心里的疙瘩却越结越大。我开始刻意地躲着林晓燕。我怕见到她,怕看到她那双清澈的眼睛。那双眼睛会让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,会让我为自己的贫穷和无力感到无地自容。
直到开学前几天,我接到了一个同学的通知,说要去镇上的中学取档案。我硬着头皮去了,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碰到她。可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,我刚办完手续,一转身,就和她撞了个满怀。
她怀里抱着一摞书,被我撞得散落一地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!”我慌忙蹲下身去帮她捡。
“没事。”她也蹲下来,我们俩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,像触了电一样,我们都迅速地缩了回去。
气氛一时有些尴尬。
“你……都准备好了吗?”她先开了口。
“嗯,准备好了。”我低着头,不敢看她。
“那就好。”她把书重新抱在怀里,站起身,“我后天就走了,去省城。你呢?”
“我大后天。”
“那……祝你一路顺风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
简单的几句对话后,我们又陷入了沉默。我有很多话想说,想感谢她,想向她保证我将来一定会报答她。可话到嘴边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任何语言,在那份沉甸甸的恩情面前,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最后,还是她打破了沉默。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地址本和一支笔,递给我:“把你的学校地址和宿舍号写给我,以后我给你写信。”
我接过本子,趴在学校的宣传栏上,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。我的字写得歪歪扭扭,因为我的手在抖。
写完后,我把本子还给她。她看了一眼,小心地收了起来。
“那我走了。”她说。
“嗯。”
她转身离开,走了几步,又像上次一样回过头,对我灿烂一笑:“陈志军,加油!”
阳光洒在她年轻的脸庞上,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。那一刻,我心里的所有阴霾,似乎都被那个笑容照亮了。我站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校园的尽头,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:林晓燕,等着我。
第6章 车站的告别
去学校报到的那天,是我爹赶着牛车送我去的县城火车站。那头“被大风吹走”的老黄牛,此刻正迈着稳健的步伐,拉着我们全部的家当——一床破旧的被褥,一个装着几件换洗衣裳的旧木箱,还有我娘连夜给我烙的几十个硬邦邦的杂粮饼。
我娘没有来送我,她说她晕车。但我知道,她是怕离别的场面,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。出门前,她往我口袋里塞了皱巴巴的五块钱,那是她攒了很久的私房钱。她红着眼圈,一遍遍地叮嘱我:“到了学校要好好吃饭,别舍不得花钱,别跟人吵架,天冷了要记得加衣服……”
我爹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,只是闷着头赶车。牛车“吱呀吱呀”地响着,像一首悠长而伤感的歌。
到了火车站,站前广场上人山人海,到处都是送别和即将远行的人。我爹帮我把行李扛到候车室门口,就不肯再往里走了。
“爹,你进去坐会儿吧。”我说。
“不了,人多,我嫌吵。牛还在外面等着呢。”他把一个布袋子递给我,“这是你娘给你烙的饼,路上吃。到了学校,就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。”
我接过袋子,入手沉甸甸的。我看着我爹,他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上,看不出什么表情,但他的眼神,却泄露了他所有的不舍和担忧。
“爹,你回去吧。路上慢点。”我的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,转身就要走。
“爹!”我叫住他。
他回过头。
我从口袋里掏出我娘给我的那五块钱,塞到他手里:“你留着。家里……也需要钱。”
他愣了一下,看着手里的钱,又看看我,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一层水光。他没说话,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然后转过身,头也不回地汇入了人群。我看着他那越来越远的、孤独而倔强的背影,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我一个人拖着行李,在候车室里找了个角落坐下。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离别的愁绪,我却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。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时,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。
“我就知道你还没进站。”
我猛地抬头,看到了林晓燕。她今天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,两条辫子梳得整整齐齐,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。她不是前天就走了吗?
“你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我惊讶地问。
“我的车是今天的,比你晚一个小时。”她在我身边坐下,把一个网兜放在地上,里面装着几个红彤彤的苹果。“我猜你肯定没吃早饭,给你带了点吃的。”
她从网兜里拿出一个苹果,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,递给我。
我接过苹果,却没有吃。我看着她,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。为什么她要骗我说她前天就走?为什么她会知道我没吃早饭?
“那天……谢谢你。”我终于说出了那句迟到了很久的感谢。
“谢什么?”她笑了笑,低头咬了一口自己的苹果,腮帮子鼓鼓的,像一只可爱的小松鼠。“谢我帮你家找牛吗?可惜没找到。”
她用一句玩笑话,轻松地化解了我的窘迫。
我们俩就这么坐着,有一搭没一没搭地聊着天。聊高中的老师和同学,聊对大学生活的向往,聊未来的理想。我们很有默契地,谁也没有再提起那六十块钱,和那头被风吹走的老黄牛。
可我知道,那件事就像一根无形的线,横亘在我们之间。它让我们之间有了一种超越普通同学的情谊,但也让这份情谊变得异常沉重。我面对她的时候,总是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亏欠感。这份亏欠感,让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,不敢回应她笑容里的温暖。
火车进站的广播响起了。
“我该走了。”我站起身,拿起行李。
“嗯。”她也站了起来,帮我把那个装着干粮的布袋子背在身上。“到了学校,安顿好了就给我写信。”
“好。”
我走向检票口,走了几步,又停下来,回过头看着她。她就站在原地,静静地看着我,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,像一汪深潭,映着候车室明亮的灯光。
“林晓燕,”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,对她说道,“等我。等我将来挣了钱,我一定……”
“嘘。”她却伸出一根手指,放在唇边,打断了我的话。她朝我摇了摇头,然后微笑着说:“陈志军,你不用对我说这些。我帮你,不是为了让你还。我只是希望你……能成为一个你想成为的人。”
我的心,在那一刻被重重地击中了。
她不是要我的报答,她要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。
检票口的哨声催促着我。我最后看了她一眼,把她的样子,她的笑容,她说的每一句话,都深深地刻在了心里。然后,我转过身,毅然地走上了站台。
我没有再回头。我怕我一回头,就再也迈不动离开的脚步。
上了火车,我找到自己的座位,靠在窗边。火车缓缓开动,窗外的景象开始倒退。我拼命地在站台上寻找那个蓝色的身影,可是人太多了,我什么也看不见。
火车渐渐驶离了县城,窗外是熟悉的田野和村庄。我从口袋里掏出林晓燕给我的那个苹果,红得那么鲜艳。我把它放在手心,舍不得吃。
我知道,从今天起,我就要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。而这段人生的起点,是建立在一个女孩善良的谎言之上。我背负着她的期望,和我爹的嘱托,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努力。
那列绿皮火车,载着一个贫穷少年的梦想和一份沉甸甸的恩情,一路向北,驶向了未知的远方。而那个叫林晓燕的女孩,和那头被大风吹走的老黄牛,成了我整个大学时代,乃至此后漫长人生里,一个不能言说,却须臾不敢忘怀的秘密。
第7章 变了味道的信
大学的生活是崭新而艰苦的。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,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。我申请了学校里所有的勤工俭学岗位,扫厕所、打扫图书馆、帮食堂择菜,只要能挣钱的活,我都干。我每个月把生活费控制在最低限度,省下的每一分钱,都小心翼翼地存起来。
我没有忘记和林晓燕的约定,安顿下来的第一周,我就给她写了第一封信。我在信里详细地描述了我的学校、我的宿舍、我的新同学,却对我的艰苦生活只字不提。我只想让她知道,我过得很好,没有辜负她的帮助。
她的回信很快就来了。信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墨水清香。她的字很娟秀,就像她的人一样。她也跟我分享了她的大学生活,省城的繁华,有趣的课程,还有那些我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。她说她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,还发表了第一首小诗。
我们的通信成了大学里最重要的一件事。每个星期,我最盼望的就是收发室的老大爷喊我的名字。她的信像一扇窗,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,也像一缕阳光,温暖了我孤独而贫瘠的青春。
在信里,我们无话不谈。我们讨论书本里的知识,争论某个社会现象,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。我渐渐地敢在信里表露我真实的想法,甚至会跟她抱怨几句学习的压力。而她,总能用她独有的温柔和智慧,给我安慰和鼓励。
我以为,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。直到毕业,然后我去找她,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,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,告诉她我已经有能力给她一个未来。
可是,我忽略了时间和距离的可怕。
大二那年暑假,我没有回家,留在学校打工。一个多月没见到她,我疯狂地想念她。我用我打工挣的第一个月的工资,给她买了一条当时很流行的白纱巾。我把纱巾叠得整整齐齐,和信一起寄了过去。
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她的回信,想象着她收到礼物时惊喜的样子。
可是,我等了半个月,都没有等到她的信。
我开始慌了。我一连给她写了好几封信,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。信都石沉大海,杳无音信。那段时间,我寝食难安,每天都像丢了魂一样。
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,我终于收到了她的信。信封很薄,只有一页纸。
信的内容很简单,她说她很好,让我不要担心。她说那条纱巾很漂亮,但是太贵重了,以后不要再给她买东西了。她说,我们都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,不要想太多。
信的落款,第一次从“你的朋友,晓燕”,变成了冷冰冰的“林晓燕”。
我拿着那封信,浑身的血液都凉了。我能读懂她信里的疏远和拒绝。为什么?到底发生了什么?
我不甘心,又给她写了一封长信,几乎是在质问她。可这一次,我再也没有收到她的回信。
我们的联系,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中断了。
后来,我从一个和她同校的高中同学那里,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的消息。说她身边有一个追求者,是学生会的干部,家里条件很好。说他们经常一起出入图书馆,一起参加学校的活动。
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,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。我躲在宿舍的被子里,死死地咬着嘴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我终于明白了。
是我太天真了。我们之间,从来就不只是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,更是隔着无法逾越的现实差距。她生活在阳光下,而我,却还在泥潭里挣扎。我连给她买一条纱巾,都要用尽一个月的力气,我又拿什么去给她一个未来?
也许,她的疏远,是对我,也是对她自己的一种保护。她不想再让我背负着那份沉重的恩情,也不想让自己的生活,被我的贫穷所拖累。
我把她写给我的所有信,都锁在了一个铁盒子里。我不再给她写信,也不再去打听她的消息。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和打工中。我像一头受伤的狼,独自舔舐着伤口,用疯狂的忙碌来麻痹自己。
我心里憋着一股劲。这股劲,最初是为了她,为了能配得上她。而现在,只是为了我自己,为了那个曾经被按在地上,又被捡起来的尊严。
那头被风吹走的老黄牛,它所代表的那份恩情,并没有随着我们联系的中断而消失。它反而像一棵种子,在我心里生了根,发了芽。它不再仅仅是一份需要偿还的“情债”,更成了一种鞭策我前行的力量。它时时刻刻提醒我,我来自哪里,我曾得到过怎样的善意,我又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。
第88章 尾声:未曾寄出的信
大学毕业后,我没有留在大城市,而是选择回到了我们县,成了一名乡村教师。很多人不理解,他们说我读了那么多年书,最后又回到了原点。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为什么回来。
我想成为像林晓燕那样的人。她用她的善良,点亮了我的人生。我也想用我学到的知识,去点亮更多像我一样的农村孩子的未来。
我工作的第一个月,领到了八十块钱工资。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镇上的信用社,找到了已经快要退休的张主任。我把六十块钱放在他面前,告诉他,我是来还当年的那笔“助农贷款”的。
张主任看着我,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。他笑了,摆摆手说:“那笔账,早就平了。”
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。我坚持把钱留下,我说:“账可以平,但情不能忘。”
我后来也见过林晓燕的父亲李主任。他已经退休了,身体不太好。我提着一些营养品去看他,他拉着我的手,聊了很久。他告诉我,林晓燕大学毕业后,留在了省城,进了一家很好的单位,后来嫁给了一个大学同学,就是当年那个学生会干部。他们过得很好,有一个可爱的女儿。
听到这些,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。她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。
我们都没有再提起当年的事,但我们都知道,那件事横亘在我们心中,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。
三十多年过去了,我一直在这所乡村小学里教书。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,我的头发白了,背也有些驼了。我爹和我娘,在几年前相继去世了。临终前,我爹还拉着我的手,叮嘱我,不要忘了林家的恩情。
我和林晓燕,自那次通信中断后,再也没有见过面。只是有一年同学聚会,我听一个同学说,林晓燕曾向他打听过我的近况。当她听说我回乡当了老师,沉默了很久,只说了一句:“他还是那个他。”
听到这句话,我一个人在操场上坐了一整夜。
前几年,我用攒了半辈子的钱,在学校里建了一个小小的图书室,我把它命名为“晓燕图书室”。孩子们问我,“晓燕”是谁。我笑着告诉他们,那是一只在春天里飞得很努力的燕子。
我这一生,没有大富大贵,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成就。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教师,过着平凡而清贫的生活。但我内心很平静,也很富足。因为我知道,我没有辜负当年那个善良的谎言,没有辜负那个在火车站对我挥手说“加油”的女孩。
我书桌的抽屉里,一直锁着一个铁盒子。里面装着她当年写给我的所有信,还有一封我写了无数遍,却始终没有寄出去的信。
信的开头是:
“晓燕,你好吗?”
信的结尾是:
“谢谢你,和我生命里那头被大风吹走的老黄牛。它让我懂得,一个男人最重要的,不是拥有多少财富,而是在任何困境里,都不能丢掉感恩和担当。是你,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。祝你,一生幸福安康。”
窗外,阳光正好。学校里的孩子们正在操场上追逐嬉戏,他们的笑声,像风铃一样清脆。我仿佛又看到了1987年的那个夏天,那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女孩,和她那双像山泉水一样清澈的眼睛。
电脑屏幕的光,幽幽地照在我脸上。
光标在“哈尔滨工程大学”那一行字上,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飞蛾,停了足足五分钟。
我能听到我爸在客厅翻报纸的哗啦声,我妈在厨房里哼着跑调的小曲儿,还有从我房间里传出来的,强子打游戏时狂暴的键盘敲击声和声嘶力竭的“”。
这一切声音,像无数根细密的针,扎着我的神经。
我深吸一口气,像是奔赴刑场的囚犯,闭上眼,移动鼠标,点下了“确认提交”。
成了。
尘埃落定。
我瘫在椅子上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
客厅里,我爸的报纸声停了。
“闺女,弄完了没?过来吃水果。”
我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,笑意盈盈地探头看我的屏幕。
她的笑容,在看清屏幕上那几个大字时,瞬间凝固。
“哈……哈尔滨?”
她结巴了,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。
我爸也闻声走了过来,扶了扶他的老花镜,凑到屏幕前。
他的脸色,比锅底还黑。
“你搞什么名堂?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块冰,砸在我心口。
我没说话,只是盯着屏幕,那“提交成功”的绿色提示,是我此刻唯一的慰藉。
“两千多公里!你疯了?!”我妈的调门陡然拔高,手里的西瓜盘子“哐当”一声摔在桌上,红色的汁水溅了我一手。
黏腻,温热,像血。
“本地的大学不好吗?非要跑那么远?一个女孩子家家的!”
我爸的质问紧随而至。
我终于抬起头,看着他们,他们的脸在灯光下扭曲,震惊、不解、愤怒,像一出荒诞的戏剧。
我平静地说:“那里的专业好。”
这是一个我准备了一百遍的借口,完美无缺。
但我爸妈,他们太了解我了。
我爸死死地盯着我,眼神像鹰一样锐利,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,看进我的灵魂深处。
“林微,你看着我的眼睛说。”
我看着他。
“就为了个专业?”
我没法。
因为我知道,他已经猜到了。
这时候,我房间的门“砰”地一声被推开。
我表弟强子,赤着上身,穿着一条大裤衩,顶着一头油腻的鸡窝头冲了出来。
“姐!我饿了!还有没有西瓜?”
他看到了桌上那盘被打翻的西瓜,又看了看我们三个僵持的表情,毫无眼力见地问:“咋了这是?吵架了?”
我妈立刻换上一副笑脸,拿起一块没掉在地上的西瓜递给他:“没,没吵架。强子,快回屋,别着凉。”
强子抓过西瓜,两口就啃完,把瓜皮随手扔进我脚边的垃圾桶,含糊不清地说:“姐,你志愿填完了?可别填太远啊,不然以后谁帮我占座打饭?”
说完,他打了个饱嗝,转身又钻回了我的房间。
很快,新一轮的游戏厮杀声再次响起。
我爸的目光,从强子消失的门口,缓缓移回到我的脸上。
他的眼神里,多了几分了然,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失望。
他直勾勾地看着我,一字一顿地问:
“就为了个房间?”
这句话,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我心中那个压抑已久的潘多拉魔盒。
所有的委屈,愤怒,不甘,在这一刻,山呼海啸般地涌了上来。
是啊。
就为了一个房间。
一个可以上锁的门。
一张属于我自己的床。
一个不用跟别人分享的,不到十平米的空间。
为此,我愿意奔赴两千公里外的冰天雪地,去一个我从未踏足过的陌生城市。
这个理由,在他们听来,是多么的不可理喻,多么的自私,多么的……白眼狼。
我的沉默,就是最好的。
我妈的眼泪“刷”地一下就下来了。
“你这孩子,你怎么能这么想?强子是你弟弟!他来咱家住一阵子怎么了?你就为了这点屁大点儿的事,要跑到那么远去?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们?有没有这个家?”
“屁大点儿的事?”我终于开口了,声音嘶哑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。
我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“妈,你知道吗?从他来的那天起,我已经一百八十三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。”
“他每天打游戏到凌晨三点,键盘敲得震天响,要么就跟人连麦对骂。”
“我早上六点就要起床,他睡得像头死猪,闹钟都叫不醒他,我只能自己用手机调震动。”
“我的书桌,现在堆满了他吃剩的外卖盒子和饮料瓶,那股馊味儿,我戴着口罩都能闻到。”
“我的衣柜,一半都塞着他的脏衣服,我自己的衣服只能卷起来塞在箱子里。”
“他用我的电脑,不经过我同意,把我辛辛苦苦做了一周的课程设计给删了,就因为他觉得占内存。”
“他穿着我的拖鞋去上厕所,踩得一地都是水,再穿着回来,在我房间里走来走去。”
“他甚至……”
我说不下去了,因为我想起了更恶心的一件事。
那次,我发现我的日记本被动过了。
上面有油腻腻的指纹,还有薯片的碎屑。
我问他,他嬉皮笑脸地说:“姐,你还写日记呢?哟,还暗恋隔壁班的男生啊?”
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,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。
我去找我妈,我妈却说:“哎呀,小孩子不懂事,你跟他计较什么?他看就看了呗,又不会少块肉。”
是啊。
不会少块肉。
只会让我觉得,我活得不像个人。
我没有隐私,没有尊严,没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。
我的房间,不是我的房间。
是客厅的延伸,是亲戚的客房,是一个谁都可以随意进出、随意翻弄的公共场所。
而我,只是个寄居在此的租客。
强子是我小姨家的儿子,我小姨和小姨夫在南方做生意,没空管他。
高三下学期,他迷上打游戏,成绩一落千丈,我小姨急了,一个电话打给我妈,哭着求她把我这个“学习榜样”的表弟接过来,让我“带一带”他。
我妈心软,我爸好面子,二话不说就答应了。
他们问过我的意见吗?
没有。
他们只是在饭桌上,用一种通知的口吻告诉我:“微微,你强子弟弟要来咱家住一段时间,你把房间收拾一下,你俩挤一挤。”
我当时就愣住了。
“挤一挤?”
我的房间,总共就十平米,一张床,一个衣柜,一张书桌,就已经塞得满满当当。
怎么挤?
我爸说:“简单,给你房间再买张上下铺的床,你睡上面,他睡下面。”
我妈说:“对对对,这样你们还能互相督促学习,多好。”
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,感觉自己像个傻子。
我试图反抗。
“爸,妈,我高三了,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学习。”
我爸眼睛一瞪:“怎么?你弟弟来了就不安静了?他还能吃了你不成?一家人,说什么两家话!”
我妈开始她的拿手好戏——柔情攻势。
“微微啊,你小姨多不容易啊,强子是她唯一的儿子,现在走上歪路了,我们当姐姐姐夫的,能不拉一把吗?你就当帮帮妈妈,行不行?”
我还能说什么?
在“亲情”和“懂事”这两座大山面前,我的任何需求,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,那么自私自利。
于是,我那张陪了我十多年的小床被卖掉了。
取而代舍的是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子床。
强子来了。
他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,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,身后跟着满脸谄媚笑容的我爸妈。
他一进门,就把我的房间巡视了一圈,眉头一皱:“姐,你这房间也太小了吧?连个放大电脑的地方都没有。”
我爸赶紧说:“没事没事,让你姐把书桌腾出来给你用,她用个小桌子在床上学习就行。”
我当时就站在旁边,听着这话,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。
从那一刻起,我就知道,这个家,这个房间,已经不再完全属于我了。
后来的日子,就是一场漫长的噩梦。
强子不仅霸占了我的书桌,我的空间,还霸占了我父母全部的爱和关注。
我妈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,炖汤、红烧肉、可乐鸡翅,而我,只能跟着吃点残羹冷炙。
我爸会耐心地给他讲题,尽管他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,但那份耐心,我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过。
有一次,我发高烧,烧到39度,浑身发冷,想让我妈给我冲杯感冒药。
我妈却正在厨房里给强子炸鸡腿,头也不回地说:“你自己倒水喝,我这走不开。”
而强子,正戴着耳机,在我的书桌前,用我的电脑,打着他的游戏。
那一刻,我躺在吱呀作响的上铺,看着天花板,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。
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。
不,连外人都不如。
外人至少还能得到几分客气,而我,得到的只有“你应该的”。
因为你是姐姐。
因为你懂事。
因为你学习好。
所以,你活该要让着他,包容他,为他牺牲。
高考,是我唯一的希望。
我拼了命地学习,在深夜里,等强子睡着后,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刷题。
我不敢开灯,因为灯光会影响他睡觉,他第二天会没精神打游戏。
我唯一的念头就是,考出去。
考得远远的。
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,去一个我能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的地方。
哪怕那个空间,只有一张床,一张书桌。
所以,我选了哈尔滨。
中国最北边的省会城市之一。
距离我们这个南方小城,两千三百公里。
火车要坐三十多个小时。
我想,这么远,他们总该拿我没办法了吧。
我以为,他们总该明白,我有多么想逃离了吧。
但我错了。
他们不明白。
他们只觉得我不可理喻。
此刻,看着我妈哭红的眼,我爸铁青的脸,我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,又被狠狠地剜了一刀。
我把那些委屈,那些愤怒,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,都说了出来。
我说得口干舌燥,声嘶力竭。
客厅里,一片死寂。
只有我沉重的喘息声。
我爸的脸色,从铁青变成了煞白。
我妈的哭声,也渐渐停了,她呆呆地看着我,像是第一次认识我这个女儿。
“就……就因为这些?”
许久,我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“微微,这些不都是小事吗?你至于吗?”
小事?
我笑了。
是啊,在你们眼里,都是小事。
被剥夺空间是小事。
被无视感受是小事。
被侵犯隐私是小事。
那么,什么才是大事?
要等到我精神崩溃,从楼上跳下去,才算是大事吗?
我看着他们,一字一句地说:“在你们眼里是小事,在我这里,是天大的事。”
“我受够了。”
“我一天都忍不下去了。”
“这个志愿,我不会改。你们要是觉得丢人,就当没我这个女儿。”
说完,我转身,想回房间。
我爸突然怒吼一声:“你站住!”
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愤怒,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。
“你再说一遍?”
我转过身,迎着他的目光,毫不退缩。
“我说,我受够了。”
“啪!”
一个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甩在我脸上。
火辣辣的疼。
我的耳朵嗡嗡作响,世界仿佛瞬间静止了。
我捂着脸,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爸。
这是他第一次打我。
从小到大,他连根手指头都没动过我。
我妈也惊呆了,尖叫一声扑上来:“你干什么!你打孩子干什么!”
我爸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我,手指都在哆嗦。
“你看看她说的什么话!什么叫当没她这个女儿?为了一个外人,她要跟我们断绝关系!我养了她十八年,我养出个白眼狼!”
外人?
我愣住了。
强子是外人?
在我爸妈心里,强子,那个只来了半年的表弟,已经成了“自己人”。
而我,这个亲生女儿,因为想要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空间,就成了“外人”,成了“白眼狼”。
真是天大的讽刺。
我感觉不到脸上的疼了。
心里的疼,已经麻木了。
我看着我爸,突然就笑了。
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。
“对,我是白眼狼。”
“我就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待了。”
“你们的宝贝外甥,你们自己留着吧。”
我推开我妈,冲进房间,反手锁上了门。
尽管我知道,这把破锁,强子一脚就能踹开。
但我还是需要这个仪式。
我背靠着门,缓缓滑坐在地上。
门外,是我爸的怒吼,我妈的哭喊,还有强子被惊动后迷茫的询问。
“姑父,姑妈,怎么了?我姐又发什么神经?”
我听着这一切,捂住了耳朵。
我打开手机,看着那个“提交成功”的页面,一遍又一遍。
哈尔滨。
零下三十度的冬天。
漫天的大雪。
真好。
那里一定很安静吧。
接下来的日子,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。
冷战。
我和我爸妈,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,却像是隔着一个太平洋。
我们不说话,吃饭的时候,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。
我爸不再看报纸,整天坐在沙发上抽烟,一根接一根,客厅里烟雾缭绕。
我妈的眼睛总是红肿的,她不再哼歌,做饭的时候,像是完成一项任务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强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,收敛了许多,打游戏的声音都小了。
但他还是住在我房间里。
我的书桌,还是他的领地。
我的生活,还是一团糟。
我开始失眠。
整夜整夜地睡不着。
我躺在上铺,能清晰地听到下铺强子均匀的呼吸声,和他翻身时床板发出的呻吟。
黑暗中,我睁着眼睛,看着天花板。
我在想,我做的,到底对不对?
我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?
为了自己,伤害了最爱我的父母。
可是,他们真的爱我吗?
如果爱我,为什么看不到我的痛苦?
如果爱我,为什么要把我的感受,踩在脚下?
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,我快要窒息了。
录取通知书,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寄到的。
邮递员在楼下喊我的名字。
我飞奔下楼,从他手里接过那个红色的EMS信封时,我的手都在抖。
信封上,“哈尔滨工程大学”几个烫金大字,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
像是我黑暗世界里,唯一的光。
我拿着通知书,一步一步走上楼。
我爸妈都在客厅。
我把通知书,轻轻地放在茶几上。
我爸瞥了一眼,冷哼一声,扭过头去。
我妈拿了起来,摩挲着上面的字,眼泪又掉了下来。
“真……真的要去?”
我点点头。
“嗯。”
她没再说什么,只是把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,仿佛想把它看穿。
那天晚上,我妈敲开了我的房门。
强子不在,他跟同学出去玩了。
房间里难得的安静。
我妈坐在我的床边,这是强子来了之后,她第一次主动进我房间。
她拉着我的手,她的手很粗糙,布满了岁月的痕迹。
“微微,妈知道,这段时间委屈你了。”
我的眼泪,差点就掉下来。
我等这句话,等了太久了。
“但是,你爸也是为了你好,他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受欺负。”
“哈尔滨那么冷,你从小就怕冷,冬天怎么办?”
“那边吃得惯吗?听说都是吃面食,你一口都吃不惯。”
“你一个女孩子,离家那么远,我们怎么放心得下?”
她絮絮叨叨地说着,每一句,都像是裹着糖衣的炮弹。
我知道,她想动摇我。
“妈。”我打断她,“我都想好了。”
“冷了可以多穿衣服,吃不惯可以自己学着做,我长大了,能照顾好自己。”
我妈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悲伤。
“你是非去不可了,是吗?”
我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她叹了口气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,塞到我手里。
“这里面有两万块钱,是爸妈给你攒的嫁妆钱,你先拿着当学费和生活费。”
“密码是你的生日。”
“到了那边,缺什么就跟家里说,别委屈自己。”
我捏着那张冰冷的卡片,心里五味杂陈。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说谢谢?
还是说对不起?
最后,我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:“妈,强子什么时候走?”
我妈的身体僵了一下。
她避开我的目光,小声说:“你小姨那边……生意出了点问题,可能……可能还要再住一阵子。”
我的心,瞬间凉了半截。
原来,这才是她今晚来的真正目的。
她不是来道歉的,也不是来挽留我的。
她是来给我打预防针的。
她是怕我走了之后,没人再能容忍强子,或者说,她希望我能“理解”他们,继续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未来的我。
也许寒暑假回来,这个房间,依然不是我的。
我突然觉得很可笑。
我抽回我的手,把银行卡推还给她。
“这钱我不要。”
“学费我自己申请助学贷款,生活费我可以去做兼职。”
“我只想问你一句,妈。”
我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问:“在你心里,我和强子,到底谁更重要?”
我妈愣住了,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她的表情,已经给了我答案。
我不需要再问了。
我站起身,打开房门。
“妈,你出去吧,我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我妈失魂落魄地走了。
我关上门,靠在门上,再也忍不住,嚎啕大哭。
原来,我拼尽全力想要逃离的,不仅仅是一个被侵占的房间。
而是一个,从一开始,就没有给我留位置的家。
离开家的那天,是个阴天。
天灰蒙蒙的,像是我的心情。
我爸妈和强子都去火车站送我。
我只有一个行李箱,里面的东西,少得可怜。
大部分的书和衣服,我都卖了或者送人了。
我想,去一个新的地方,就该有新的开始。
站台上,人来人往,充满了离别的伤感。
我爸一直板着脸,不看我,只顾着抽烟。
我妈则拉着我的手,不停地嘱咐。
“到了要给家里报平安。”
“钱不够了就说。”
“跟同学要好好相处。”
我一一应着,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。
强子站在一边,难得地有些局促。
他递给我一个袋子。
“姐,这是我用我自己的零花钱给你买的,你路上吃。”
我打开一看,里面是些薯片、饼干和可乐。
都是他平时最爱吃的。
我看着他,这个让我厌恶了半年的少年,此刻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愧疚。
“姐,对不起啊,之前……是我不懂事。”
我愣了一下。
我没想到,他会道歉。
我摇了摇头:“没事了。”
都过去了。
检票的广播响了。
我妈的眼泪,像断了线的珠子。
她抱着我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“微微,我的女儿,你到了那边,一定要好好的。”
我拍了拍她的背,感觉像是抱着一个孩子。
我爸终于掐灭了烟,走了过来。
他看着我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沉声说了一句:“照顾好自己。”
然后,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,塞进我的外套口袋。
“穷家富路,拿着。”
我没拒绝。
我拖着行李箱,随着人流,走向检票口。
我没有回头。
我怕一回头,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,就会瞬间崩塌。
火车缓缓开动。
我坐在靠窗的位置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站台。
我看到了我爸妈和强子,他们的身影,在我的视线里,越来越小,越来越模糊。
直到,再也看不见。
我的眼泪,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再见了。
我的家。
我的过去。
我打开我爸给我的那个信封。
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人民币,还有一张纸条。
纸条上,是我爸那龙飞凤舞的字迹。
“房间的门锁,我给你换了新的。钥匙在抽屉里。等你回来。”
我的眼泪,瞬间决堤。
我捂着嘴,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
原来,他什么都懂。
只是,他用错了方式。
火车在铁轨上,发出有节奏的“哐当”声。
像是一首催眠曲。
我靠在窗边,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,渐渐地,睡着了。
这是半年来,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。
三十多个小时的旅程,漫长而疲惫。
但我的心,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当我拖着行李箱,走出哈尔滨火车站的那一刻,一股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冷空气,扑面而来。
我打了个哆嗦,却觉得无比清爽。
天很蓝,云很白。
阳光照在身上,暖洋洋的。
这就是我未来的城市。
我按照学校的指引,找到了接新生的校车。
车上,坐满了和我一样,来自天南地北的年轻人。
他们的脸上,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好奇。
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的生活,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。
到了学校,办理入学手续,领取宿舍钥匙。
我的宿舍,在六楼。
没有电梯。
我一个人,拖着沉重的行李箱,一步一步,艰难地往上爬。
每上一层,我的心跳就快一分。
终于,我站在了“602”的门口。
我拿出钥匙,手有些颤抖。
我深吸一口气,把钥匙插进锁孔。
“咔哒”一声。
门开了。
阳光从阳台洒进来,照亮了房间里的每一粒尘埃。
这是一个标准的四人间。
上床下桌,有独立的衣柜和阳台。
很普通,甚至有些简陋。
但此刻,在我的眼里,它比任何豪宅都要可爱。
我是第一个到的。
我选了靠窗的那个床位。
我把行李箱放在一边,没有急着收拾。
我走到阳台,推开窗。
楼下是绿色的草坪,远处是学校的图书馆。
有风吹过,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。
我关上阳台的门,然后,走到宿舍门口,把门关上。
我转动门把手上的那个小小的旋钮。
“咔哒”。
门,反锁了。
我靠在门上,听着门外走廊里的喧嚣,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属于我的,小小的,安静的空间。
我笑了。
笑着笑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我终于,有了一个可以上锁的房间。
大学生活,比我想象的要好。
我的三个室友,来自不同的省份,性格各异,但都很好相处。
我们会一起去上课,一起去食堂,一起去图书馆。
晚上,我们会躺在床上,聊各自的家乡,聊喜欢的明星,聊未来的梦想。
没有人会不敲门就闯进来。
没有人会随意翻动我的东西。
没有人会在我睡觉的时候大声喧哗。
我第一次体会到,什么叫作“尊重”。
我开始学着自己规划生活。
我申请了助学贷款,又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。
虽然很辛苦,但每一分钱,都是我自己挣的,花得特别踏实。
我用自己挣的钱,给自己买了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。
买了一把漂亮的吉他。
买了很多我一直想看,却没钱买的书。
我把我的小空间,布置得温馨又舒适。
桌上放着我喜欢的绿植,墙上贴着我喜欢的乐队海报,床上换了我喜欢的四件套。
每天晚上,当我做完兼职,回到这个小小的宿舍,打开门,看到属于我的这一方天地时,我都会觉得,无比的幸福和满足。
我和家里的联系,不多。
大概一周,会和我妈通一次电话。
她总是问我,钱够不够花,习不习惯,冷不冷。
我总是说,一切都好,不用担心。
我们很有默契地,谁也不再提强子的事,也不再提那场激烈的争吵。
仿佛那一切,都未曾发生过。
和我爸,我们几乎没有交流。
每次我妈把电话递给他,他都只是“喂”一声,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。
最后,还是以一句“你妈跟你说吧”结束。
我知道,我们父女之间的那道坎,还没过去。
时间过得很快,转眼就到了寒假。
学校的订票通知下来了。
室友们都归心似箭,早早地就买好了回家的车票。
只有我,迟迟没有动静。
我看着手机上12306的页面,手指悬在“预订”按钮上,却怎么也按不下去。
回去吗?
回到那个让我窒息的家?
回到那个虽然换了锁,却依然留有阴影的房间?
我不知道。
我害怕。
害怕一回去,一切又会回到原点。
害怕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独立和自由,会再次被“亲情”所绑架。
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,我接到了我小姨的电话。
这是她半年来,第一次主动联系我。
电话里,她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微微啊,你快回来吧,你弟弟……你弟弟出事了!”
我的心,咯噔一下。
“他怎么了?”
“他……他跟人打架,把人给打伤了,现在被关在派出所里,人家要我们赔十万块钱,不然就要告他!”
十万?
我惊呆了。
“怎么会这样?”
“还不是因为打游戏!跟人在网上骂起来了,约出去打架,结果下手没轻没重,把人打成脑震荡了……”
小姨在电话那头,哭得泣不成声。
“微微,你快回来劝劝你爸妈,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,说强子是因为在你家住着,被你影响了,才学坏的,现在他们不肯出这个钱……”
我拿着手机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因为我,学坏的?
这是我这辈子听过,最好笑的笑话。
挂了电话,我坐在床上,发了很久的呆。
我脑子里,一片混乱。
室友走过来,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林微,你怎么了?脸色这么难看。”
我摇了摇头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。
“没事。”
我打开电脑,订了第二天最早一班回家的火车票。
我知道,这一趟,我必须回去。
不是为了强子,也不是为了我爸妈。
而是为了我自己。
有些事,逃避是解决不了的。
我必须回去,和他们做个了断。
当我拖着行李箱,再次站在家门口时,我的心情,异常平静。
我拿出钥匙,打开了门。
客厅里,一片狼藉。
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,茶几上摆着吃剩的泡面桶。
我爸妈坐在沙发上,两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。
我爸的头发,白了一大半。
我妈的脸上,布满了皱纹。
他们看到我,愣了一下,眼神里,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
有惊讶,有愧疚,还有一丝……怨恨。
“你还知道回来?”
开口的,是我爸。
声音沙哑,充满了疲惫。
我没有理他,径直走到他们面前。
“小姨跟我说了。”
我妈一听,眼泪又下来了。
“微微,你可要帮我们评评理啊,这事怎么能怪我们呢?是他自己不学好,现在出了事,你小姨一家倒把责任全推到我们头上了!”
我看着她,冷冷地说:“她是怎么说的?”
我妈支支吾吾,说不出来。
还是我爸,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,开口了。
“你小姨说,强子以前很乖的,就是来了我们家,跟你学着天天关在房间里,不跟人交流,才会变得这么偏激。”
“她说,是你带坏了他。”
我听完,气得浑身发抖。
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。
“我带坏他?”
“他来的时候,就已经是个沉迷游戏,逃课打架的混混了!”
“我每天劝他学习,他听过一句吗?”
“我关在房间里,那是因为我在学习!而他关在房间里,是在打游戏,骂脏话!”
“你们是眼瞎了,还是心瞎了?这些你们都看不到吗?”
我的声音,因为愤怒而颤抖。
我爸被我问得哑口无言,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我妈拉着我的手,哭着说:“微微,你别生气,我们知道不怪你,可是……可是你小姨她……”
“她怎么样?她不讲理,你们就也跟着糊涂吗?”
我甩开她的手。
“钱呢?十万块钱,你们准备怎么办?”
我爸闷声说:“没钱!我们哪有那么多钱!让她自己想办法!”
“她要是拿不出钱,强子就要坐牢,你们知道吗?”
“坐牢就坐牢!自作自受!”我爸吼道。
我看着他,突然觉得很悲哀。
这就是亲情。
出事了,第一反应不是解决问题,而是推卸责任。
我深吸一口气,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“爸,妈,这件事,我们家有责任。”
我爸眼睛一瞪:“我们有什么责任?”
“我们最大的责任,就是当初不该答应,让他住到我们家来。”
“我们没有尽到监管的责任,所以,我们必须承担一部分后果。”
“但是,主要的责任,在小姨他们自己。”
“钱,我们可以出一部分,但不能全出。”
“这是我的态度。”
我爸妈都愣住了,他们没想到,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。
在他们印象里,我还是那个只会默默忍受,或者激烈反抗的孩子。
他们没想到,才短短半年,我已经学会了理智地分析问题。
“那……那你说怎么办?”我妈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我去跟小姨谈。”
我说。
“你们谁也别去,就在家等着。”
我没有给我爸妈反对的机会,放下行李,转身就出了门。
我直接去了小姨家。
小姨和小姨夫都在,两个人愁眉苦脸,像是斗败的公鸡。
看到我,小姨的眼睛一亮,像是看到了救星,立马扑上来。
“微微,你可来了,你快劝劝你爸妈……”
我没让她说完,直接打断了她。
“小姨,强子的事,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“我想跟你谈谈。”
我把他们拉到沙发上坐下,然后,我把我刚才跟我爸妈说的话,又重复了一遍。
“第一,强子学坏,主要责任在你们做父母的,疏于管教。把责任推到我们家,推到我身上,我不接受。”
“第二,我们家作为监护人,确实有失察的责任,所以,我们愿意承担一部分赔偿。”
“第三,十万块钱,我们家最多出三万,剩下的七万,你们自己想办法。这是我的底线。”
小姨听完,傻眼了。
她没想到,我会这么强硬。
她还想撒泼打滚,被我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。
“小姨,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。你要是还想让你儿子出来,就收起你那套。要么接受我的条件,要么,你就等着去监狱里看他吧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,但每一个字,都掷地有声。
小姨夫是个老实人,他拉了拉我小姨的衣袖。
“她说的有道理,这事……确实是我们对不起强子。”
小姨最终还是妥协了。
事情,比我想象的要顺利。
我们三家,凑了十万块钱,给了对方,签了和解协议。
强子,从派出所里被放了出来。
他瘦了,也憔悴了,整个人都蔫了。
看到我,他低下头,小声地叫了句:“姐。”
我点点头,没多说什么。
经此一役,我想,他应该能长大一点了。
处理完这件事,我在家待了三天。
三天里,我爸妈对我的态度,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
他们不再把我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。
他们会主动问我的意见。
吃饭的时候,我妈会特意做我喜欢吃的菜。
我爸,甚至还主动跟我聊起了学校里的事。
我们之间的那层冰,似乎在慢慢融化。
我的那个房间,门锁真的换了新的。
我爸把钥匙给了我。
我打开门,房间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。
上下铺的床已经拆掉了,换回了我原来的那张小床。
书桌上,一尘不染。
阳光透过窗户,洒在我的床上,暖洋洋的。
一切,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。
仿佛强子,从未出现过。
我知道,这一切,都是我用那张去往哈尔滨的火车票,换来的。
是我用两千多公里的距离,换来的尊重和空间。
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,我爸把我叫到了书房。
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。
“这里面有五万块钱,你拿着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爸,我不能要,家里的钱都给强子……”
“那是我们该出的,跟你没关系。”他打断我。
“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,多带点钱,爸妈也放心。”
他看着我,眼神里,有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愧疚。
“微微,以前……是爸不好。”
“爸总觉得,你是我女儿,就该懂事,就该谦让。”
“我忘了,你也是个孩子,也需要人疼。”
“爸跟你道歉。”
我的眼泪,再也忍不住,夺眶而出。
我扑进他的怀里,像个孩子一样,放声大哭。
我等这句道歉,等了太久太久。
原来,他不是不懂。
他只是,需要一个契机,去明白。
而我,用我的决绝,给了他这个契机。
第二天,我再次踏上了去往哈尔滨的火车。
这一次,送我的,只有我爸妈。
强子,被他爸妈带回南方去了。
临走前,我妈塞给我一个保温桶。
“里面是你最爱喝的排骨汤,路上喝。”
我爸则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好好学习,家里有我。”
火车开动,我看着窗外,他们不停地挥着手。
我笑着,对他们挥手告别。
我知道,这一次的离别,和上一次,已经完全不同了。
上一次,是逃离。
这一次,是远行。
家,不再是我想挣脱的牢笼。
而是一个,我可以随时回去的,温暖的港湾。
火车行驶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。
我打开保温桶,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排骨汤。
很暖。
从胃里,一直暖到心里。
我看着窗外,一望无际的雪景。
我想,我终于明白了。
我当初选择两千公里外的学校,并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房间。
我是为了,找回我自己。
找回那个,在“懂事”和“谦让”的枷锁下,迷失了很久的,真正的我。
而现在,我找到了。
那个房间,那扇可以上锁的门,只是一个开始。
它给了我物理上的空间,更给了我心理上的安全感。
它让我明白,我有权利,去守护自己的边界。
我有权利,去拒绝不合理的要求。
我有权利,去大声说出自己的感受。
这比任何知识,都更重要。
回到学校,生活又恢复了平静。
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,已经不一样了。
我的内心,变得更加坚定,也更加从容。
我和家里的关系,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。
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,无话不说,但也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摩擦和控制。
我们学会了,尊重彼此的距离。
而这种距离,反而让我们的心,贴得更近了。
大二那年,我拿到了国家奖学金。
我用那笔钱,给我爸妈报了一个去云南的旅行团。
他们从没出过远门。
我妈在电话里,激动得语无伦次。
我爸虽然嘴上说“乱花钱”,但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。
他们给我寄来了很多照片。
照片上,他们笑得像个孩子。
我看着照片,也笑了。
原来,爱,不是捆绑,而是成全。
成全彼此,成为更好的自己。
后来,我毕业了,留在了哈尔滨工作。
我租了一个小小的公寓,有自己的厨房和卫生间。
我爸妈来看过我一次。
他们看着我把自己的小窝,打理得井井有条,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我妈说:“看来,当初让你出来,是对的。”
我爸没说话,只是默默地帮我修好了那个有点漏水的水龙头。
那天,我带他们去吃了地道的东北菜。
锅包肉,猪肉炖粉条,小鸡炖蘑菇。
他们吃得很香。
晚上,我们三个人,挤在我那张一米五的小床上。
就像我小时候一样。
我妈在中间,我和我爸,一人一边。
我们聊了很久很久。
聊我的工作,聊他们的退休生活,聊家里的亲戚邻里。
我爸的话,也多了起来。
他跟我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,讲他和我妈是怎么认识的。
我这才知道,原来我那沉默寡言的父亲,也曾有过那么热血的青春。
那一刻,我感觉,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,都消失了。
我们,终于和解了。
和彼此,也和过去的自己。
送他们去机场的时候,我爸突然对我说:“微微,要是累了,就回家。”
我点点头,眼眶有些湿润。
“我知道,爸。”
看着他们走进安检口的背影,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,我填报志愿的那个下午。
我爸问我:“就为了个房间?”
现在,我可以他了。
是。
也不全是。
我是为了一个房间。
也是为了,一片更广阔的天空。
如今,我有了自己的房间,也拥有了属于我的天空。
我很庆幸,当初那个勇敢的自己。
是她,用一场看似决绝的逃离,为我赢得了今天的一切。
而那两千多公里的距离,也终将成为,衡量我们之间,最温柔的尺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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