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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日期:2025-12-08 10: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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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考作文题上午刚出炉,2016年第一批高考零分作文就出来了!
》全国卷Ⅰ零分作文之看图说话《
零分作文1:
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考生!
这种立意的作文,零分我都不给你!
零分作文2:
这位考生我看你不光作文立意有问题,你还嫉妒学霸,谁说学霸就一定是秃顶了?拿着你的零分再来一年吧!
更有人说,这TM出的什么题?
复习了三年材料作文,
最后一天你考我看图说话?
全国卷Ⅰ的作文题也太不友好了!
对此,国民段子手“学之前”表示
然而这个作文题真的这么难吗?TV酱只能说这些高考生简直图样图森破。这么明显的作文立意都没看出来,如果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,我可能已经一口老血憋死在胸口了。
这张图画的明明就是:
芒果嗨Q H6 VS 其他品牌盒子
TV酱:咳咳,小6啊,你跟其他人不一样,你天生骨骼清奇、器宇轩昂,且有慧根,乃是万中无一的盒子奇才。纵然你已经有了蓝牙语音功能,还能360度无死角操控,少给你两分是怕你骄傲呀!
》浙江卷零分作文之虚拟与现实《
下面请看考生作答:
这位同学,念及左边小李子帅照的份上
给你1分友情分
这作文题,简直就是送分的!明摆着让你谈VR,你随随便便谈点VR设备不就行了吗?暴风魔镜、HTV Vive、小宅Z4都是时下大热的VR设备啊!
比如小宅Z4,它可比普通的VR头盔多了一副耳机,VR视频资源又丰富!电视之家微信公众号还有VR电影专区!
这么好的立论点你不用!
你说,这零分不给你给谁!
》全国卷Ⅲ零分作文之移动与联通的未来《
恕我直言,这种作文你写了还不如不写啊少年,移动和联通的关系,不就是智能电视和电视盒子的关系吗?你们平时多来电视之家网站转转,这60分的作文你不就能答个45分以上吗?
对于今天考生们的作文,TV酱虽然给出了一堆0分和1分,但我还是希望各位考生都能有一个锦绣前程,所以特地请来四位考神坐阵!
一分钟内转发此考神至朋友圈并附文“高考必胜”,你或者你二大爷四舅老爷七大姑八大姨家孩子统统高考必胜!
(图片来源于网络)
那场彻底改变我一生的雨,落在了1980年的夏天。直到今天,每当阴雨连绵,空气里泛起潮湿的泥土腥气,我那老旧的膝盖骨开始隐隐作痛时,我都会恍惚间回到那个闷热的午后,回到那座荒废的破庙,看见那个穿着白布拉吉的姑娘,浑身湿透,眼神里满是惊惶。
我们结婚四十年,相敬如宾,也相看两厌。儿子早已成家立业,孙子都上了小学。在外人眼里,我陈卫东,是个本分了一辈子的好丈夫,好父亲。可只有我自己知道,这看似圆满的一生,根基是歪的,它始于一场意外,一份责任,和一个我从未宣之于口的、长达四十年的秘密。
有时候我会想,如果那天没有突如其来的暴雨,如果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的链条没有在那时崩断,如果那座山神庙早已坍塌得不成样子,我和林晓曼,会是怎样完全不同的人生?
可惜,生活没有如果。它只是沉默地推着你,走上一条你从未想过要走的路,然后告诉你,这就是你的命。
第1章 蝉鸣的夏天
1980年的夏天,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青草、汗水和冰棍甜腻味儿的燥热气息。我是县城第二中学的毕业生,刚刚结束了决定命运的高考。那是一个充满了理想和迷茫的年纪,未来像一本刚刚打开的书,每一页都散发着油墨的清香,却又不知道具体写了些什么。
我叫陈卫东,名字带着那个时代的烙印。父亲是县纺织厂的机修工,母亲是街道合作社的售货员,典型的工人家庭。我性格有些内向,不爱说话,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和鼓捣一些半导体收音机之类的玩意儿。在那个普遍崇尚“学好数理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”的年代,我却偏爱文学,偷偷写一些没人看得懂的诗。
林晓曼是我的同班同学,坐在我斜前方。她和我完全是两种人。她家境比我好,父亲是县里小学的教导主任,母亲是医生。她活泼开朗,像一株向日葵,永远朝着有光的地方。她成绩优异,尤其是文科,作文经常被当成范文在全班朗读。她的头发总是梳成两条乌黑的麻花辫,随着她的动作在肩头俏皮地晃动。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布拉吉,领口和袖口永远干干净净。
我们之间的交集,并不算多。大多时候,是我在座位上,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,听着她和别的同学清脆的笑声。偶尔,她会回过头来向我借一块橡皮,或者问一道我恰好擅长的数学题。每当这时,我的心都会像被投进一颗石子的小湖,荡起一圈圈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。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,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下,那双清澈得像山泉一样的眼睛。
高考结束后的那段日子,是整个青春里最悠长、最无所事事的假期。我们一群同学约着去县郊的水库游泳,去新华书店看一整天的“闲书”,或者只是骑着自行车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林晓曼也在其中。她似乎对我这个“闷葫芦”产生了一点好奇。她会主动找我说话,问我高考估分估了多少,想考哪里的大学。
“陈卫东,你肯定能考上个好大学吧?我看你平时都不怎么说话,但每次考试都在前几名。”一次,我们并排骑着车,她偏过头问我,辫梢轻轻扫过我的胳膊,带来一阵微痒的触动。
我有些紧张,扶着车把的手心都出了汗。“还……还行吧。估分在重点线上下,想报去南京,读新闻。”我说出了藏在心里最深的梦想。我想当个记者,用笔去记录这个正在发生巨变的时代。
“记者?”林晓曼的眼睛亮了一下,“那多好啊!可以去很多地方,见很多不一样的人。我也想去大城市,我想学外语,以后当翻译。”
阳光透过路两旁高大的白杨树,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我们聊着各自的梦想,聊着遥远的北京、上海、南京,聊着那些只在书本和报纸上见过的大学校园。我发现,原来我和她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。我们都渴望离开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县城,都对未来充满了天真而热烈的想象。
那天,我们聊了很久。从水库的大坝,一直骑到县城的另一头。分别的时候,她忽然对我说:“陈卫东,我知道西山那边有片野生的向日葵地,特别好看。明天……明天你有空吗?我们一起去看看?”
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。蝉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,把我的耳朵吵得嗡嗡作响。我看着她,她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下微微泛红,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和不易察觉的羞涩。
我几乎是脱口而出:“有!有空!”
那晚,我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。我把我的那辆“永久”牌自行车仔仔细细擦了一遍,连车铃都擦得锃亮。第二天一早,我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白衬衫,那是母亲为了让我拍毕业照特意给我买的。对着镜子,我笨拙地梳理着头发,想象着和她并肩站在向日葵花海里的情景,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得不像话。
我们约在城东的桥头见面。她来的时候,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,更衬得她皮肤白皙。她看到我,笑了笑,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。
“走吧。”她说。
我们就这样出发了。一路向西,离开了县城的喧嚣,路渐渐变得颠簸起来。两旁是绿油油的稻田,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。我们一边骑车,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。她给我讲她小时候的趣事,我给她讲我从书里看到的各种故事。空气中充满了轻松和愉悦。
然而,天有不测风云。当我们骑到半山腰的时候,天气毫无征兆地变了。刚才还晴朗的天空,转眼间就乌云密布,大风卷着尘土和落叶呼啸而来。
“要下雨了,我们快点!”林晓曼有些焦急地喊道。
我用力蹬着脚踏,想尽快找个地方避雨。可就在这时,只听“咔哒”一声脆响,我的自行车链条,竟然崩断了。车子猛地一顿,我差点摔倒。
“怎么了?”林晓an停下来,回头看我。
我蹲下身,看着那断开的链条,满手油污,心里又急又恼。“链条断了。”
几乎就在我话音落下的同时,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。一瞬间,天地间就挂上了一道巨大的雨帘。我们的衣服立刻就湿了,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,冰得人一哆嗦。
“那边!那边好像有个庙!”林晓曼指着不远处山坡上一个隐约的屋顶轮廓,大声喊道。
我顾不上那辆破车了,把它往路边一推,拉起她的手腕,就朝着那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。雨势太大,我们几乎睁不开眼,山路湿滑,好几次都差点滑倒。她的手很凉,被我紧紧攥在手里。那一刻,我心里没有丝毫杂念,只有一个念头:快点,快点带她找个地方躲起来。
那确实是一座庙,但早已荒废。门前的石阶长满了青苔,朱红色的木门也已斑驳不堪,虚掩着。我们推开门,一股潮湿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我们终于躲进了这座破庙,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。我们都成了落汤鸡,浑身湿透,狼狈不堪。我看着林晓曼,雨水打湿了她的连衣裙,紧紧地贴在身上,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轮廓。她的脸冻得有些发白,嘴唇微微颤抖着,看着我的眼神里,带着一丝依赖和后怕。
我不知道,这个临时的避雨之所,即将成为我们命运无法逆转的漩涡。外面的雷声,一声接着一声,像是为我们即将到来的青春悲剧,敲响了沉重的序曲。
第2章 破庙惊雷
破庙里很昏暗,只有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时,才能看清里面的景象。正中供奉的神像早已看不清面目,蒙着厚厚的蛛网和灰尘。两边的墙壁上,彩绘的壁画也已剥落得斑斑驳驳。地上堆着一些枯草和烂木头,角落里还有几只破损的陶罐。
雨下得更大了,像是要把整个天都给倾倒下来。风从破庙的窗洞里灌进来,吹得人直打哆嗦。
林晓曼抱着胳膊,牙齿都在打颤。“好……好冷。”她小声说。
我看着她湿透的衣服和发白的嘴唇,心里一阵愧疚。如果不是我提议走这条小路,如果不是我的自行车坏了,她就不会这么狼狈。我脱下身上同样湿透的白衬衫,拧了拧水,然后递给她:“你……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,穿我的吧,干一点。”
在那个年代,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说这样的话,已经是非常大胆甚至有些出格的举动了。
林晓曼的脸“唰”地一下红了,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。她低下头,手指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角,没有接我的衬衫。“不……不用了,你穿着吧,你也冷。”
“我一个大男人,没事。”我坚持着,把衬衫又往前递了递,“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的。你快换上,我……我到那边去,不看。”
说着,我转过身,走到庙门口,背对着她,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。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,既紧张又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。我能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,那声音在寂静的破庙里被无限放大,敲打着我年轻而躁动的神经。
过了好一会儿,身后传来她细若蚊蚋的声音:“好……好了。”
我转过身,看到她已经换上了我的白衬衫。我的衬衫对她来说太大了,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,下摆一直垂到膝盖,更显得她身材娇小。那宽大的衣服非但没有遮住她的曲线,反而因为湿衣服的缘故,隐隐约约地透出内里的轮廓,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。她把自己的湿连衣裙搭在一旁的破旧供桌上,双手不安地抓着衬衫的衣角,低着头,不敢看我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我们两个人,一站一坐,谁也不说话。只有外面的雨声和雷声,还有我们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和心跳。我赤着上身,也感到一阵阵寒意袭来,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“你也冷吧?”她终于抬起头,小声问我,眼神里满是担忧。
我摇了摇头,逞强道:“不冷。”
她犹豫了一下,站起身,走到角落里,从那堆枯草里抱了一大捆过来,铺在地上。“要不……我们坐近一点,可能会暖和些。”
我点点头,在她铺好的草堆旁坐下。我们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,但依然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微弱体温。她的头发还在滴水,一滴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,挂在下巴上,晶莹剔透。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想帮她擦掉。
我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,她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,猛地一颤,飞快地向后缩了一下。
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。
“对……对不起。”我慌忙道歉,脸烧得厉害。
“没……没事。”她的声音更低了。
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和紧张。一种从未有过的、混合着青春期荷尔蒙的冲动和对异性的原始好奇,像野草一样在我们心底疯长。我们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,对爱情和身体都充满了懵懂的想象。在这与世隔绝的破庙里,在狂风暴雨的催化下,那种暧昧的情愫被急剧地放大。
一道惊雷猛地在头顶炸响,整个破庙都仿佛震动了一下。林晓曼“啊”地一声尖叫,下意识地就朝我这边扑了过来,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胳膊。
那一瞬间,我整个身体都僵住了。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颤抖,能闻到她身上少女特有的、混合着雨水和皂角味的清新气息。她的脸埋在我的肩膀上,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皮肤上,让我一阵战栗。
我本该推开她的。理智告诉我,我们只是同学,男女有别,这样不合规矩。可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。我迟疑了片刻,最终还是伸出手,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,笨拙地安慰道:“别怕,只是打雷。”
我的安抚似乎起了作用,她渐渐停止了颤抖,但依旧没有松开我。我们就这样,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,静静地依偎在一起。我能听到她“怦怦”的心跳声,和我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奇异的共振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外面是世界的末日,庙里却是我们两个人的孤岛。那种被压抑许久的、朦胧的好感,在身体的接触和彼此的体温中,迅速发酵、升温,最终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。
我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。或许是我低头时,看到了她那近在咫尺、微微张开的、因为紧张而显得格外饱满的嘴唇。又或许是她在我怀里,感受到了我灼热的体温和急促的呼吸,微微抬起了头。
我们的目光在昏暗中相遇。她的眼睛里,有惊恐,有迷茫,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,像一汪深潭,瞬间就把我吸了进去。
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慢慢地低下头,吻上了她的嘴唇。
她的嘴唇冰凉而柔软,带着雨水的味道。她浑身一僵,似乎想推开我,但最终,那双抱着我胳膊的手,却无力地垂了下去。
接下来的事情,就像一场失控的梦。一切都发生得那么混乱、仓促而又充满了罪恶感。我们像两只在风雨中瑟瑟发抖、本能地靠近彼此取暖的动物,跨过了那条名为“理智”和“规矩”的界线。
没有浪漫,没有温情。只有原始的冲动、笨拙的探索,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的恐慌和悔恨。
当一切平息下来,庙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许多。我们沉默地分开,各自缩在草堆的一角,谁也不敢看谁。刚才那短暂的疯狂仿佛耗尽了我们所有的力气。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羞耻的气味。
“我……”我想说点什么,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对不起?我该怎么说出口?发生了这样的事,一句“对不起”又有什么用?
林晓曼把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,肩膀微微耸动着,压抑地哭泣着。那哭声很轻,却像一把小锤子,一下一下地敲在我的心上,让我痛苦不堪。
我毁了她,也毁了我自己。
我呆呆地坐着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我看着那尊面目模糊的神像,它在昏暗中沉默地注视着我们,像一个冷漠的见证者,见证了我们这场突如其来、又注定要用一生去偿还的荒唐。
雨渐渐停了。天边透出一丝光亮。我们谁也没有动,直到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在山的那边,破庙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。我们知道,我们再也回不去了。不仅仅是回不了家,更是回不到那个纯真无邪、对未来充满美好幻想的夏天了。
第3章 无声的审判
我们在破庙里枯坐了一夜。那一夜无比漫长,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。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,沉默像一块巨石,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。天快亮的时候,我们才像两个游魂一样,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那座庙。
山里的空气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,格外清新,但我却觉得胸口闷得厉害,几乎要窒息。林晓曼走在前面,始终没有回头。她换回了自己那件半干不湿的连衣裙,我的白衬衫被她团成一团,紧紧地攥在手里。
回到山路边,我的自行车还倒在那里。我默默地扶起车,推着它,跟在她身后。一路无话,直到快要进城的时候,她才停下脚步,转过身。
她的眼睛又红又肿,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。她把我的衬衫递给我,声音沙哑地说:“陈卫东,昨天的事……就当没发生过,好吗?我们……谁也别说出去。”
我看着她眼中的祈求和恐惧,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。我能说什么?我只能木然地点点头。“好。”
我们就这样在岔路口分开了。我推着坏掉的自行车,一步一步挪回家。母亲看到我狼狈的样子,吓了一跳,问我昨晚去哪了。我撒谎说在同学家躲雨,自行车坏了,就在同学家住了一晚。母亲没有怀疑,只是心疼地给我煮了碗姜汤。
我以为这件事真的可以像林晓曼说的那样,当做没有发生过。我天真地想,只要我们都守口如瓶,这个秘密就会烂在肚子里,我们的人生还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。我开始拼命地看书,想用知识来麻痹自己内心的恐慌和罪孽感。
然而,我低估了那个年代的保守,也低估了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。
一个星期后,我正在家里帮父亲修理一台收音机,我们家那扇木门被“砰砰砰”地敲响了。
来的人是林晓曼的母亲,县医院的李医生。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,其中一个我认识,是林晓曼的父亲,林主任。李医生脸色铁青,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。她一进门,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。
“陈卫东是吧?”她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。
我父母都愣住了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我爸赶紧放下手里的工具,陪着笑脸说:“是林主任和李医生啊,快请坐,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?”
李医生根本没理我爸,她径直走到我面前,把一样东西“啪”地一声摔在桌子上。
那是一件白色的衬衫,我的衬衫。上面还沾着一些泥点和草屑。
我的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血一下子全涌了上来,手脚冰凉。
“晓曼她……她病了,发高烧,说胡话。”李医生的声音在发抖,既是愤怒,也是心痛,“她一直哭,什么都不肯说。我们收拾她换下来的脏衣服,发现了这个。这不是她的东西。”
她死死地盯着我,一字一顿地问:“上个星期三,你们俩,是不是在一起?你们到底干了什么?!”
我爸妈全傻了。他们看看李医生,又看看我,满脸的不可置信。我妈结结巴巴地问:“李医生,这……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?我们家卫东他……”
“误会?”林主任终于开口了,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,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,“我们家晓曼从小到大都乖得很,要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,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?陈卫东,你是个男人,敢做就要敢当!你说,到底怎么回事!”
我站在那里,全身都在发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我不敢看我父母震惊和失望的眼神,更不敢看林家父母那要杀人般的目光。我的谎言,我的侥幸心理,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。
沉默,就是最好的。
我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工人,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。他猛地扬起手,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。
“混账东西!你……你都干了些什么!”他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我的鼻子,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完整的话来。
我妈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,瘫坐在椅子上。
那天的场景,就像一场无声的审判。林家父母没有再多说一句指责的话,但他们那种混杂着愤怒、失望和鄙夷的眼神,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让我无地自容。
最后,还是我爸,这个一辈子没向人低过头的男人,颤巍巍地走到林主任面前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林主任,李医生,是我……是我没教好儿子。我对不起你们,对不起晓曼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你们说吧,这件事……要怎么办?只要我们陈家能做到的,砸锅卖铁,我们都认!”
林主任看着我爸花白的头发,长长地叹了口气,眼神里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沉重的无奈所取代。他摆了摆手,说:“老陈,你起来。事到如今,说这些还有什么用?两个孩子都还小,不懂事。但事情既然出了,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。我们不能让晓曼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。”
李医生别过头去,擦了擦眼泪,声音嘶哑地说:“晓曼她……她那个来了,迟了十多天了。我……我怕……”
她没有说完,但在场的所有成年人都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。我的脑子又是一片空白。怀孕?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这个词像一颗炸弹,在我混乱的思绪里炸开,把我最后一点侥g幸也炸得灰飞烟灭。
那个下午,四个大人就在我们家那间狭小的客厅里,决定了我和林晓曼的未来。
没有争吵,没有讨价还价。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最终的决定是:结婚。
尽快结婚。赶在肚子显怀之前,把事情办了。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两家人的脸面,尤其是林晓曼的名声。
至于我们的大学梦,我们的未来,没有人再提起了。在那个年代,一个女孩子的名节,比什么都重要。而我,作为一个“犯了错”的男人,除了承担责任,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。
林家父母走后,我爸一屁股坐在地上,半天没起来。我妈还在旁边不停地抹眼泪。
我跪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我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,直到膝盖都麻木了。
我的人生,在那个闷热的下午,被宣判了。审判我的,不是法律,而是道德,是人言,是那个年代不容挑战的规矩。我仿佛看到,我梦想中南京的梧桐树,苏瑾信里描绘的大学校园,都在我眼前,一片一片地碎裂,然后化为乌有。
第4章 红色的喜字,灰色的梦
高考成绩出来了。我考得很好,超过重点线二十多分,足够上南京那所我心心念念的大学。林晓曼也考得不错,稳稳地上了本科线。
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的那天,我爸把它拿给我,什么也没说,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,有惋惜,有失望,也有认命。我看着那张印着“南京大学”字样的红纸,感觉无比的讽刺。它曾经是我全部的希望和动力,但现在,它只是一张废纸。
几天后,我爸去了一趟县招生办,帮我办理了放弃入学的手续。他回来的时候,像是老了十岁。
我和林晓曼的婚事,在两家人的操办下,迅速地进行着。没有订婚,没有彩礼,一切从简。我爸妈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,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,在纺织厂分的筒子楼里,给我们收拾出了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屋,作为我们的婚房。
墙重新刷了白灰,家具是找厂里的木工师傅打的,一张床,一个衣柜,一张桌子,两把椅子,就是全部的家当。母亲一针一线地给我们缝制了新的被褥,红色的缎面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,喜庆而刺眼。
婚礼那天,天气很好。我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,胸口戴着一朵大红花。林晓曼也穿着红色的新衣服,但脸上没有一丝新娘的喜悦。她化了淡妆,却依然掩盖不住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憔悴。
我们没有办酒席,只是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。饭桌上,大人们努力地找着话说,营造出一种和乐的气氛,但那气氛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。我和林晓曼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,只是机械地给长辈敬酒。
晚上,在那间贴着大红色“囍”字的新房里,我们相对无言。那张崭新的木床,横亘在我们中间,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。我睡在床的里侧,她睡在外侧,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。我们都睁着眼睛,看着天花板,直到天亮。
婚后的生活,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。我通过我爸的关系,进了纺织厂,当了一名学徒工。每天穿着油腻腻的工装,在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中,重复着单调乏味的工作。林晓曼没有去工作,待在家里,名义上是养身体。她不再穿那些漂亮的连衣裙,换上了普通的家常衣服,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。
我们就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。白天我上班,她在家。晚上我回来,她已经做好了饭。我们一起吃饭,饭桌上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,再无其他。吃完饭,她收拾碗筷,我坐在桌边看报纸。到了时间,我们就上床睡觉,依然是一人一边,泾渭分明。
那座破庙里的荒唐一夜,成了我们之间一个绝口不提的禁忌。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绕开它,仿佛只要不提起,它就不曾存在过。但它就像一根毒刺,深深地扎在我们心里,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这段婚姻的由来。
最让我痛苦的,是来自苏瑾的信。苏瑾是我另一位同学,一个和我一样喜欢文学、有着共同梦想的女孩。我们曾经约定,要一起考到南京,在大学里创办我们自己的文学社。在那个懵懂的年纪,我们之间有一种超越普通同学的情愫,虽然谁都没有说破,但彼此心照不宣。
她的信在我婚后不久寄到了我原来的家里,是我妹妹偷偷拿给我的。信里,她兴奋地告诉我,她也考上了南京的大学,和我报的是同一个专业。她期待着在大学校园里与我重逢,期待着我们一起在玄武湖畔散步,在图书馆里畅谈理想。信的结尾,她用娟秀的字迹写道:“卫东,未来可期,我们一起加油。”
我躲在工厂的角落里,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封信,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。信纸上那些充满希望和憧憬的文字,像一把把尖刀,刺得我体无完肤。那个我曾经无限向往的未来,那个有苏瑾、有文学、有梦想的未来,已经永远地离我而去了。
我该怎么回信?告诉她我结婚了?告诉她我为了一个错误,放弃了我们所有的约定?我做不到。我无法想象她看到这些话时失望的表情。
那天晚上,我回到家,林晓曼正坐在灯下,给我织一件毛衣。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身上,显得她的身影格外单薄。她听见我回来,抬起头看了我一眼,又迅速地低下头去。
我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,心里五味杂陈。这个女人,我的妻子,我们即将出世的孩子……这一切,都是我的责任。
我走到厨房的炉子边,划着一根火柴,点燃了苏瑾的那封信。信纸在火焰中卷曲、变黑,最后化为一堆灰烬。火光映在我的脸上,我仿佛看到那个在向日葵地里对我微笑的林晓曼,那个在破庙里惊恐哭泣的林晓曼,和那个在信里对我描绘未来的苏瑾,她们的脸在我眼前交替出现,最后都化为一片模糊的虚无。
从那一刻起,我彻底埋葬了我的梦想,埋葬了那个叫做陈卫东的少年。我告诉自己,从今以后,我只是一个丈夫,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。我的责任,就是照顾好这个家,照顾好林晓曼和我们的孩子。
这,就是我的命。
那晚,我第一次主动抱了林晓曼。她在我怀里僵硬了一下,然后,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肩膀上。我们都没有说话,只是在黑暗中,抱着彼此,像两只在寒夜里相互取暖的刺猬,既想靠近,又怕刺伤对方。
红色的喜字早已被风吹得褪了色,而我的梦,也从那天起,变成了永恒的灰色。
第5章 柴米与远方
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,也是最钝的锉刀。它能抚平最深的伤口,也能磨掉所有的棱角和激情。
第二年春天,我们的儿子出生了。因为总忘不掉那个改变我们命运的地方,那个在南京的遥远梦想,我给他取名叫陈念。孩子的出生,给这个沉闷的家带来了一丝生气,也像一根新的纽带,将我和林晓曼更紧地捆绑在了一起。
林晓曼的身体在那次怀孕和生产中受到了很大的损伤,李医生说她以后很难再有孩子了。她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了儿子身上,成了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。她不再是那个活泼爱笑的少女,眼神里多了几分身为母亲的温柔和疲惫。
我也从学徒工转正,成了正式的机修工。我工作很努力,不惜力气,因为我知道,我是一家之主,是这个家的顶梁柱。我不再写诗,不再看那些“不切实际”的文学杂志。我的世界里,只剩下机器的轰鸣声、儿子的哭闹声,和柴米油盐的琐碎。
我们的关系,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,渐渐有了一种奇怪的默契。我们很少交流内心的想法,但她总能在我下班回家时,递上一杯正热的茶;我也总记得在发工资后,给她和儿子买他们喜欢吃的东西。我们像一对合作多年的老搭档,共同维持着这个家的运转,却唯独缺少了夫妻间应有的亲昵和激情。
我们从不同床,分被子睡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常常会失眠。我会听着身边她平稳的呼吸声,想起那座破庙,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。悔恨、愧疚、不甘……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,像一张大网,将我牢牢困住。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和我一样,在无数个深夜里,被同样的回忆折磨。
远方,成了我心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。偶尔,我会从厂里的报纸上,或者从收音机的新闻里,听到关于南京的消息。每一次,我的心都会被刺痛一下。我甚至会病态地去关注一些署名为“苏瑾”的文章。有一次,我在《人民文学》上看到一篇散文,写的是大学校园里的白桦林。那细腻的笔触,那淡淡的忧伤,我几乎可以肯定是她写的。她过上了我曾经梦想的生活,而我,却被困在这个小县城里,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昨天。
这种内心的煎熬,在我儿子上小学后,达到了顶峰。
那天,我去给儿子开家长会。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,戴着眼镜,文质彬彬。她表扬了陈念,说他聪明、懂事,就是性格有点内向,不爱说话。
“这点,倒是跟陈师傅你有点像。”女老师笑着说。
我尴尬地笑了笑。散会后,我正准备走,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。
“陈卫东?”
我回过头,看到一个穿着得体的女人站在我身后。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,气质优雅,眉眼间有几分熟悉。我愣了一下,才迟疑地认出来。
“苏……苏瑾?”
真的是她。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KA,反而让她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。她看着我,眼神里有惊讶,有欣喜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。
“真的是你!我还以为我认错了。”她笑了起来,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你的孩子也这个班?”
“是……是的。”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,身上那件沾着油污的工装,让我觉得无比的窘迫。
“好巧啊,我女儿也这个班。”她说,“我这次是回来看我爸妈,顺便来开个家长会。没想到能碰到你。”
我们站在学校的走廊上,身边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家长。时隔近十年,再次相见,我们之间却隔着千山万水。
“你……在南京还好吗?”我终于鼓起勇气问。
“挺好的。毕业后留在了报社,当记者,后来转了编辑。”她轻描淡淡地说着,但每一个词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。记者,编辑,那都是我曾经的梦想。
“你呢?”她问我,“当年你的通知书都下来了,怎么突然就不去了?我给你写信,也一直没回。我还以为……你出了什么事。”
我该怎么?我能告诉她,我因为和一个女同学在破庙里犯了错,所以放弃了一切吗?
我低下头,含糊地说:“家里……出了一些事,就没去成。后来……就进厂了。”
她静静地看着我,似乎从我躲闪的眼神和窘迫的神态里,猜到了一些什么。她没有再追问下去,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“卫东,你是个有才华的人。我一直记得你写的那些诗。就这么在厂里……太可惜了。”
“没什么可惜的。”我强扯出一个笑容,“现在这样也挺好。有家有孩子,安安稳稳的。”
“安稳……”她咀嚼着这个词,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。那种眼神,比任何指责都让我难受。
我们又聊了几句,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。然后,她女儿跑了过来,拉着她的手。她对我笑了笑,说:“那我先走了。以后有空,回南京玩。”
“好。”我点点头。
看着她带着女儿离去的背影,那个优雅的、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背影,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。我靠在走廊的墙上,点了一根烟。烟雾缭绕中,我仿佛看到了两个陈卫东。一个,穿着干净的白衬衫,和苏瑾并肩走在大学的林荫道上,意气风发;另一个,穿着油腻的工装,站在嘈杂的工厂里,满身疲惫。
两个世界,一个梦想,一个现实。
那天晚上,我喝了很多酒。我回到家的时候,已经很晚了。林晓曼还没有睡,她坐在桌边等我,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。
她看到我醉醺醺的样子,皱了皱眉,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起身去厨房给我热饭。
我借着酒劲,第一次对她发了火。
“别热了!我不吃!”我把桌上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。
她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,愣在那里,看着我。
“陈卫东,你发什么疯?”
“我发疯?”我冷笑着,指着自己的胸口,“林晓曼,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碰到谁了?我碰到苏瑾了!她现在是报社的编辑,她过着我想要的生活!而我呢?我在干什么?我在这个破厂里修机器!一辈子就这么完了!”
积压了近十年的怨气和不甘,在酒精的催化下,终于爆发了。
林晓曼的脸一点一点地变白了。她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失望。她没有哭,也没有跟我吵,只是静静地看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。
然后,她一字一顿地对我说:“陈卫东,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委屈吗?你以为我愿意过现在这样的日子吗?我的大学,我的梦想呢?就因为你,就因为那天,我所有的一切也都没了!你以为我想嫁给你吗?如果有的选,我宁愿那天死在那座破庙里!”
她说完,就冲进了卧室,关上了门。我能听到里面传来她压抑的哭声。
我瘫坐在椅子上,酒瞬间醒了一半。我说了什么?我竟然把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在了她的身上。是的,我的人生被毁了,但她的人生,又何尝不是呢?她也是受害者。我们都是那场荒唐青春的牺牲品。
我坐在冰冷的客厅里,一夜未眠。从那天起,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、用默契和忍耐糊起来的窗户纸,被彻底捅破了。我们之间的沉默,不再是尴尬,而是一种冰冷的、带着恨意的疏离。
柴米油盐的生活还在继续,但那个叫“远方”的梦,已经变成了一根毒刺,不仅扎在我心里,也扎在了我们本就脆弱的婚姻关系里。
第6章 酒后的真言
日子就在这种冰冷的平静中,一年一年地滑过去。儿子陈念长大了,考上了大学,去了我们当年都想去的南京。他离开家那天,我和林晓曼一起去火车站送他。看着火车缓缓开动,林晓曼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我知道,她哭的不仅仅是儿子的离别,更是哭她自己那个再也回不去的青春。儿子替我们,完成了那个未竟的梦想。
陈念毕业后,留在了南京工作、成家。我和林晓曼,成了守着空巢的老人。我从纺织厂退休了,每天的生活就是散散步,下下棋,看看报纸。林晓曼的身体越来越不好,常年药不离口。我们的话更少了,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。但我们谁也没有提过离婚。或许是几十年的习惯,或许是为了儿子,又或许,我们都知道,我们的人生已经被捆绑在了一起,再也分不开了。
我的五十岁生日那天,儿子特意从南京赶了回来。他给我买了一个新手机,还订了一家不错的饭店。吃饭的时候,他还叫来了我以前在厂里最好的朋友,老张。
老张和我同年进厂,是看着我一路走过来的人。他性格开朗,爱开玩笑,是我们那群工友里的“开心果”。
酒过三巡,儿子和林晓曼陪着孙子在旁边玩,我和老张喝得都有点高了。他拍着我的肩膀,大着舌头说:“卫东啊,你这一辈子,可以了!儿子有出息,孙子也这么大了,你还有啥不知足的?”
我端着酒杯,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,苦笑了一下。“知足?老张,你不知道……我这一辈子,过得有多憋屈。”
或许是酒精壮了胆,或许是积压在心里几十年的话,再不说就真的要带进棺材里了。我把老张拉到饭店外面的一个角落,点了一根烟,开始讲述那个被我尘封了三十多年的秘密。
我从那个蝉鸣的夏天讲起,讲到我和林晓曼的相识,讲到那场改变命运的暴雨,讲到那座破庙里的荒唐和惊恐。我讲到那场无声的审判,讲到我被烧掉的大学通知书和苏瑾的信。我讲到婚后几十年的相敬如“冰”,讲到我们之间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。
我讲得很平静,就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。但每说一句,我的心都像被凌迟一样。这是我第一次,把心底最深处的伤疤,揭开给别人看。
老张一直安静地听着,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同情。他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,烫了一下,他才如梦初醒。
“我的天……卫东,你……”他看着我,半天说不出话来,“你这些年,就是这么过来的?”
我点了点头,狠狠地吸了一口烟,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。“你说,我是不是很混蛋?我毁了晓曼一辈子,也毁了我自己。我心里恨她,怨她,觉得是她拖累了我。但我也知道,她比我更无辜,更可怜。这种矛盾,折磨了我半辈子。”
“那……那你爱她吗?”老张小心翼翼地问。
我愣住了。爱?这个词,对我来说太奢侈了。几十年来,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
我想了很久,才缓缓地摇了摇头,又点了点头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说,“刚开始,肯定是怨恨多于一切。我觉得她是我的一个包袱,一个错误。但是……几十年了,老张。她给我生了儿子,照顾我爸妈养老送终,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。我生病了,她比谁都着急。我加班晚了,她总会给我留一盏灯,一碗热饭。你说,这是爱吗?我不知道。这可能……是亲情吧。是一种比石头还硬,比水还淡的亲情。”
“她对我,大概也是一样。”我继续说,“她心里也恨我。我知道。那次我喝醉了跟她吵架,她说宁愿死在破庙里。那句话,像钉子一样,在我心里钉了二十年。但是,我退休后,身体不好,她买的那些保健品,比她自己的药还多。每天早上,她都会把我的药和温水,准准地放在床头柜上。你说,她心里要是真的一点我都没有,能做到这个份上吗?”
老张沉默了。他给我又递了一根烟,帮我点上。
“卫东,你是个好人。”他长叹一口气,说,“你尽到了一个男人该尽的责任。晓曼,也是个好女人。你们俩……都是被那个年代给耽误了。换成现在,这都不是事儿。可那时候,一步走错,就是一辈子。”
“是啊,一辈子。”我喃喃自语。
“别想那么多了。”老张拍了拍我的背,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,“都过去了。你看你儿子陈念,多好。这就是你们这辈子最大的成果。你们俩虽然开始得不情不愿,但你们共同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命,一个延续。从这个角度看,你们的结合,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。”
和老张的这次谈话,像是在我心里堵了几十年的一个脓包上,开了一个小口。虽然还是很疼,但至少,那些发臭的、见不得光的脓液,有了一个流出来的地方。
我开始试着去理解林晓曼,也试着去和自己和解。我不再纠结于那个遥远的“如果”,而是学着去看我眼前所拥有的。
那天晚上回家,林晓曼已经睡了。我借着月光,看着她熟睡的侧脸。她的头发已经花白,眼角也爬满了皱纹。这张脸,我看了四十年。我曾经厌恶过,怨恨过,但此刻,我心里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情。
我轻轻地走过去,拉过被子,盖在了她露在外面的肩膀上。
就在我收回手的时候,我看到,她的眼角,滑下了一滴泪。
我知道,她其实一直没睡着。她听到了。
第7章 屋檐下的平静
那次生日酒后的谈话,像一场无声的地震,虽然没有剧烈的晃动,却悄悄改变了我和林晓曼之间地壳的构造。我们依然话不多,但空气中那股冰冷的、带着怨怼的疏离感,似乎消散了不少。
我开始更多地关注她。我发现她的风湿病在阴雨天会很严重,走路都一瘸一拐。于是我托儿子从南京寄来据说效果很好的药膏,每天晚上,我会倒好一盆热水,让她泡脚,然后笨拙地帮她涂抹药膏。
第一次我这么做的时候,她浑身僵硬,像是不敢相信。她看着我,眼神复杂,想拒绝,却又没说出口。我什么也没说,只是低着头,用我那粗糙的、满是机油味的手,轻轻地揉搓着她那双已经有些变形的脚踝。
她的脚很凉。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在那个破庙里,我拉着她的手,也是这么冰凉。一晃,已经快四十年了。
她也开始对我有所回应。她知道我肠胃不好,就学着给我熬各种养胃的粥。小米南瓜粥,山药排骨粥……每天变着花样。她知道我喜欢听新闻,会特意把收音机调到我喜欢的频道,放在我常坐的藤椅边。
我们之间,开始有了一些真正的、属于老年夫妻的日常。
有一次,我整理旧物,在一个箱底翻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东西。打开一看,是一只用草编的蚂蚱。编得很粗糙,已经干枯发黄,但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。
我愣住了。我想起来了,这是很多年前,儿子还小的时候,我带他去郊外玩,随手编给他的。没想到,竟然被林晓曼收了起来,还保存得这么好。
我拿着那只草蚂蚱,走到正在阳台浇花的她身边。
“你看,这是什么?”
她回过头,看到我手里的东西,也愣了一下,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罕见的、柔和的笑容。
“你还留着呢?我以为早扔了。”她说。
“不是我留的,是你收起来的吧?”我问。
她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,只是转过头去继续给花浇水,但她的耳根,微微有些发红。就像很多年前,那个穿着白布拉吉的少女一样。
那一刻,我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,忽然就软了下来。
我们之间,也许从来没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,没有过花前月下的浪漫。我们是被命运硬生生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。但是,在这漫长的、充满了隐忍和妥协的四十年里,在共同抚养儿子、侍奉老人、应对生活的风风雨雨中,一种比爱情更坚韧、更复杂的情感,早已在我们之间悄然生长。
它不是爱情,但它包含了责任、亲情、怜悯、习惯,甚至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、属于患难与共的“战友情”。我们是彼此青春悲剧的见证者,也是彼此后半生命运的共同体。这种联系,早已深入骨髓,无法分割。
我开始理解老张的话。我们的结合,或许并非完全没有意义。我们失去了自己的梦想,但我们共同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命,并把他送去了我们想去的远方。陈念的优秀,是我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,也是我们这段不幸婚姻里,结出的唯一一颗甜美的果实。
我甚至开始能够平静地回想苏瑾。她就像我青春里一个美丽的梦,梦醒了,就该放下。我偶尔还会从儿子口中听到她的消息,她后来成了报社的总编,在南京很有名气。我为她高兴,真心实意地。她过上了她应该过的生活,这就够了。而我,也拥有了我自己的、虽然不完美但真实的生活。
我们就像两棵被种得很近的树。一开始,我们都想往自己的方向生长,互相排斥,互相争夺阳光和养分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们的根在地下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,我们的枝叶在风雨中互相支撑,共同抵御着岁月的侵蚀。我们已经分不清彼此,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。
有一天,孙子放学回家,拿着课本问我:“爷爷,什么叫‘相濡以沫’?”
我看着身边正在择菜的林晓曼,她也恰好抬起头,看向我。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,只有一秒,便各自移开。
我摸着孙子的头,想了很久,缓缓地说:“相濡以沫啊,就是……就是泉水干了,两条鱼为了活下去,互相吐着唾沫来湿润对方。可能……不是很舒服,但至少,能一起活下去。”
孙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而我看着林晓曼花白的头发,和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,心里一片平静。
或许,这就是我和她的一生。我们不是那两条在江河湖海里自由遨游的鱼,我们只是在那口即将干涸的浅潭里,靠着彼此的口水,挣扎着活下来的两条鱼。不浪漫,不美好,甚至有些狼狈。
但我们毕竟,一起活了下来。在这同一片屋檐下,我们找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、一种无人能懂的平静。
第8章 又闻雨来声
我七十岁那年,身体彻底垮了。一场重感冒引发了肺炎,住进了医院。在医院的那段日子,都是林晓曼在照顾我。她比我还小一岁,身体也不好,但她坚持不让儿子请假回来,自己一个人,每天家里医院两头跑。
她给我送饭,擦身,端屎端尿。动作不麻利,甚至有些笨拙,但很细心。同病房的人都羡慕我,说我老伴儿对我真好。每当这时,她总是低着头,一言不发,手上的动作却会慢下来。
有天夜里,我发高烧,烧得迷迷糊糊,一直在说胡话。在混沌的意识里,我又回到了那座破庙。外面下着倾盆大雨,电闪雷鸣。我看见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女,在我怀里瑟瑟发抖,哭着说“我怕”。我拼命地想抱紧她,想跟她说“对不起”,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。
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,天已经亮了。我睁开眼,看到林晓曼趴在我的病床边睡着了。她的手里,还紧紧地攥着我的手。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,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角的皱纹和脸上的老年斑。
这个女人,已经陪了我一辈子了。
我的心,在那一刻,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撞了一下。我反手,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。她的手很粗糙,布满了常年做家务留下的老茧,但很温暖。
她被我的动作惊醒了。她抬起头,看到我醒了,眼神里满是惊喜和疲惫。“你醒了?感觉怎么样?还烧吗?”她一边说着,一边用她的额头来贴我的额头。
那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亲昵动作。我们之间,已经几十年没有过了。
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、布满沧桑的脸,沙哑着嗓子说:“晓曼,这些年……辛苦你了。”
她的身体猛地一僵。眼圈,一下子就红了。她迅速地别过头去,用手背擦了擦眼睛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:“说什么呢,老夫老妻的。你快点好起来才是正经。”
出院后,我的身体大不如前,走路都需要拄着拐杖。林晓曼成了我全部的依靠。她搀扶着我散步,提醒我吃药,给我读报纸。我们的交流,比过去四十年加起来还要多。我们聊儿孙,聊邻里,聊菜价,聊天气,就是绝口不提过去。
那个秘密,依然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区。但它似乎已经不再是一根毒刺,而更像是一块沉在湖底的石头。我们都知道它在那里,但湖面,已经恢复了平静。
又是一个夏天,又是一个阴雨天。
我坐在窗边的藤椅上,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,听着雨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。我的膝盖又开始疼了,那种熟悉的、深入骨髓的疼。
林晓曼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,放在我手边的小桌上。她顺着我的目光,也看向窗外。
“又下雨了。”她说。
“是啊,又下雨了。”我应道。
我们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雨幕。雨声滴滴答答,像是时间的脚步声。
过了很久很久,她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,像是在自言自语:“其实,那片向日葵,我后来一个人去看过。就在我们结婚那年秋天。开得……特别好。”
我的心脏猛地一缩,握着藤椅扶手的手,不自觉地收紧了。
这是四十多年来,她第一次,主动提起与那天有关的任何事。
我没有回头看她,只是看着窗外的雨,喉结滚动了一下,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她也没有再说话。
我们就这样,一个坐着,一个站着,一起听着这场雨。空气中,没有了当年的惊惶和羞耻,没有了中年的怨怼和不甘,只剩下一种历经岁月淘洗后的、近乎透明的平静。
我忽然明白了。我们这一生,就像是被那场大雨困在了那座破庙里。我们曾经拼命地想冲出去,想回到原来的路上,但我们失败了。于是,我们只能在这座破庙里,安一个家。我们用几十年的时间,打扫掉地上的枯草和灰尘,修补好漏雨的屋顶,堵上了透风的窗洞。
这个家,或许永远都比不上外面世界的富丽堂皇,它始于一个错误,充满了无奈和妥协。但是,它为我们遮蔽了后来人生中无数的风风雨雨。我们在这里,生儿育女,慢慢变老。
我端起那杯热茶,茶水的温度,顺着指尖,一直暖到心里。
我看着身边这个女人的侧影,这个我称之为“妻子”的女人,这个和我纠缠了一生的女人。我心里没有爱,也没有恨。只有一种淡淡的、无法言说的酸楚和温情。
我知道,我的人生,因为那场雨,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。我失去了梦想,失去了另一种可能。但我也得到了一个家,一个儿子,一个孙子,和一个陪我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伴。这算不算是一种补偿?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,窗外的雨还在下。而我的身边,有她。这就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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